刑侦审讯室内灯光昏暗,一双眼直勾勾盯着白炽灯上面的小飞虫,奇怪了,明明是最严寒的冬日,这种浮游生物是怎样活下来的?难道是吸取沾满鲜血双手上裂开的伤口,从中汲取养分,从腐烂的、浓黄白浆中爆出的粉红浆液中,嗅到了受害者的恐惧,才让自己在冬日反常态而活?那也未免太可悲了。
用他人之苦难,滋养自己受苦的肉身,那和禽兽有什么区别。
王实盯着灯光,直到眼中出现大小不一的黄色白斑,斑点越聚越多,吞噬了眼球。让他看不清面前的一切,朦胧中只剩下陂噬神的身躯高耸,神隐已至,他功德已成。王实古怪的笑着,无端盯着半空中,情形十分诡异。
自从进了审讯室,他就一直保持这个状态,盯着灯光不放。正常人长时间盯着白炽灯芯,眼角膜会被灼烧流泪,根本挺不了多久。但王实却像没事人一样,一直露出奇怪的笑容。看得人毛骨悚然。
朱南把一沓照片丢到王实面前。分别是面包车各部位的拍摄图片,以及杨法医给出的DNA检测报告。
“王实,你的车子里面为什么会有袁潮的身体组织?”
“1月15日下午,你离开塞纳河畔后,去了哪里?”
“为什么要销毁面包车?”
朱南有些沉不住气,王实的眼神让他不安。
听到问话,王实低下头回过神,双手抬起,手铐发出撞击声响。他捡起照片在手中翻看,“面包车?长官,我的确有一辆面包车。但是那辆车被偷了啊!就在离开塞纳河畔之后。偷车的人用车子做了什么,我也不清楚。”
“你......”朱南锤了下桌子,“刚发生命案,王老板的车子就被偷,未免太巧了不是?”
王实耸耸肩,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模样,让人十分火大,“是巧。长官你不应该帮我抓到偷车贼,维护我们这些小平头百姓的权益吗?”
维护你的权益?维护杀人犯的权益?朱南面露愠色,在心中骂道。
周天明在桌下拦了他一下,接过话去,“王实,你为什么会和袁潮住在同一栋楼里?”
王实低头翻看手中的相片,鲜血干涸的痕迹像在发动机表面涂上一层黑色染料,油润光泽的痕迹看得他喉头发紧,不停吞咽口水,□□也起了几分燥热。
“我可以不回答这个问题吗?”
周天明追问道,“招商引资来的富商和经手办理政府中的区长住在一起,不会加重外人的看法,认为你们官商勾结同流合污吗?还是说,袁潮压根不知道你也和他买了一栋楼房的一层,就住在他楼上?还是说他楼下住着想取而代之他的副区长,而他毫不知情?”
“还是说,袁潮不应该安稳睡在床上,而应该夜夜辗转难眠,因为一栋楼的人,都想杀他?只不过谁先动手,谁坐收渔翁之利?”最后几个字周天明放慢速度,审讯室密不透风,除了一个出口,和一整面的单面玻璃墙。却平白无故刮过一阵冷风,吹得人毛骨悚然。
袁潮怕是从来都没有想到过,他的楼上楼下,成为了恶魔的洞窟,尖牙上的带毒黏液顺着房梁滴落,随时都准备吞噬他的身体。
至于他们为什么敢这样明目张胆呢?不怕袁潮发现吗?
听罢周天明的话,王实抚掌,突然狂热笑出声,“以无边无尽的黑暗中,吾等献上我肮脏的灵魂,甘愿化身为地狱深处永恒不变的哀鸣。在被遗忘的金光殿堂外,我剖心以证誓言,用我的血肉重铸神明肉身。吾神是上天派来的使者,是照耀大地的光明,是海底的明灯。吾愿清洗皮囊,献祭之魂永坠山底,呼唤出真神的庇佑。”
“吾等肉身为神明铺路,吾等灵魂为神明点灯,伟大的陂噬神会大开圣殿,万千少女拥我入殿,吾将享天地齐寿,金袍加身。陂噬神会爱我待我,你们懂什么你们懂什么!今夜圣殿之门就要大开,陂噬神将重入人间,我们有救了!我们有救了!”
王实越说声音越大,身体随之舞蹈起来,仿佛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激动到全身震颤,眼角也滴落几滴泪。和周天明他们第一次见到他时,一个老实本分,瘦瘦小小不起眼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邪教,真是他妈该死的邪教。胡言乱语就能蛊惑人心,说什么狗屁信条,五脏祭祀,就能打开圣殿大门?神明真的那么神通广大,为什么要用人心做引,才能有功效呢?!为什么一定要人杀戮才能得到进入殿堂的许可呢?!
神明不应该是为人驱逐邪祟,广施恩泽,让人得到幸福吗?这他妈叫什么狗屁陂噬神,叫什么狗屁神灵!
周天明气得不行,从档案袋里掏出一沓照片,冲着王实的脸摔了过去,把他从狂热崇拜的臆想中砸了下来。身子探过长桌,狠狠揪住王实的衬衫领口向下压。
他太用力了,勒得王实几乎喘不过气来,像一只提线木偶版吊在他手中。周天明青筋暴起,举着一张照片——里面袁潮躺在雪白的床单上,双手捆绑,头颅歪到一边,胸腔被打开,血淋淋的内腔被切割的模糊。
“看到了吗?这是人命,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命!你们凭什么决定别人的生死!凭什么用活生生人的内脏去行你们的什么狗屁祭祀?!”
“祭什么?陂噬神?它在哪呢?袁潮也信你们陂噬神对吧?为什么陂噬神没有保佑他呢?!他的命不是命吗?他的信仰就是假的吗?”
周天明的体型是王实的两个大,提起他轻而易举。朱南赶紧插进两人中间,揽住他的肩膀,分开两人。他从来没见过周天明如此动怒的模样,甚至怀疑他情绪激动下去,会将嫌疑人勒到窒息。
刑警队审讯室的监控摄像头闪烁着红光,用暴力手段审讯,那可是被廉查科带去点名的。
朱南看周天明要杀人的眼神,暗道不好,赶紧找了个借口把他支出了审讯室。
出了审讯室,心口那股升腾起的怒气顶得心脏痛起来,只好向后面院子走了出去。推开沉重的门帘和钢制防爆门,外面的一层结了厚厚的冰霜,用手指刮,怎么也刮不干净。算算时间,好像快到十二节气中的大寒了。
春去秋往,冬迎夏落,雪花融化成冰,再化成水,浸入冰冻的土中,被种子吸入,再随抽枝发芽的绿叶熠熠生辉。一转眼,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周天明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从鼻腔进入,在肺中过滤一圈,整个胸腔都是凉的。
不过也得益于这凌冽的北风,吹得他额头冰凉一片,发热的脑神经冷却下来。他无力地靠在墙壁上,从警服里怀里摸出一根棒棒糖,是草莓味的,剥开包装丢进嘴里。
舌尖品到草莓香气,让他无端想起,昨天的那个吻——和兔子的那个吻。兔子锤了他两拳就从他手心溜走了,自己忙了一天一夜,没给兔子打电话,她......会不会多想?
掏出手机,按亮屏幕,修长的手指摩挲几下,调出了秦灵韵的手机号。周天明伸出手指转了转嘴边的棒棒糖棍子,犹豫要不要拨过去。
突然间门开了,周天明往后让了一步,他以为自己是不是也被那个狂热邪教份子传染了,得了什么心想事成的邪恶能力?不然谁能告诉他,他朝思暮想的人为什么就靠在对面的墙上,一动不动的盯着他?两个人之间隔着一道门的距离,四目相对。
“你怎么来了?”他没出息地笑了。
“我怎么不能来?这么热门的新闻当然是我秦大记者第一手播报!”秦灵韵歪着头,笑眯眯地看着他说道。
两个人之间似乎抛却了奇怪的隔阂,回到了最初相识的时刻。那时他在她眼中是登堂入室的流氓大色狼,而她在他眼中是一只张牙舞爪的炸毛兔子。两个人剑拔弩张,却又因为联手破案而握手言和。
周天明早就该认识她了,在那之前,在过去之前,在很久之前。在庙里,谛听面前,在那场暴风雨中,在那个无边的黑夜。
他们早就该相识,也或许早就该相爱。只是命运造化匪浅,缘分又阴错阳差......
四个人蹲在地上,垂着头看冰上的倒影。
朱南:“我们为什么不进放映室?”
秦灵韵:“齐星星在抓我。”
朱南:“那也不至于在外面蹲着吧?有点冷。”
媛妈:“齐星星再敢骚扰我闺女我就袭警!”
朱南:“我腿有点麻了......咱们进放映室,把门锁上怎么样?”
秦灵韵:“那我们怎么出来?”
周天明弹了一下她的头,“是在里面锁,不是在外面。”
派了两个警员在审讯室盯梢王实,朱南出来找天明商量对策。王实口中一直振振有辞,背诵的都是关于陂噬神的内容,他一直在重复今夜......什么圣殿大开?
“会不会是邪教也有什么重要时间点?比如耶稣是在犹太历泥散月十四日上午九时死在十字架上的?这种重要的节点会被记录下来的。”秦灵韵推断道。
“你是说,今晚陂噬神邪教会有大行祭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