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时谢两家议亲的缘故,谢四娘往侯府走动得少了,畹君也乐得清闲,每日只在谢府里教两位小小姐读书认字。
她的屋子在西后门边上的一处偏院,离谢四娘的院子只有几步路的距离,离给谢家小姐开蒙的含芳斋也只隔了道月亮门。
畹君一向很注意不到前头去,免得碰上谢惟良。可她不去找霉头,防不了霉头来触她。
刚转过月亮门,打眼便看到前面凉亭上坐着个人,锦缎华服,正是这谢府唯一的少爷谢惟良。
畹君眉头几不可察地一皱,此处偏园小径,要到含芳斋去,只有这条路走。谢惟良平日是不踏足后院的,今儿偏偏在这坐着,可见是特地过来堵她。
躲得过初一也躲不了十五,畹君把心一横,往头上拔了支银钗在手里攥着,仍旧往前走去。
经过凉亭,她步履快了些,偏偏那谢惟良就是来招惹她的:“畹君姑娘留步。”
谢惟良不叫她的姓,盖因他们同姓的缘故。可自己的名字从他口中道出,畹君只觉得无端污了她的名,转过来时也冷着一张脸:“谢公子有何贵干?”
谢惟良从亭子上走出来,靠得近了,畹君才嗅到他一身的酒气。
她不由后退了两步,睁大眼睛戒备地望着他。
那谢惟良本也是个一表人材的公子哥,只是被酒色财气浸透了,举手投足间都是一股浮浪劲。他半眯着醉眼,抬手便往她脸上摸。
畹君反应比他快,侧身避开他的手,却把手里的钗子攥得更紧了。
谢惟良摸了个空,醉醺醺地笑道:“小美人,你躲什么?给爷亲一下,赏你十两银子。”
说着便把醺迷的脸凑上来,畹君直犯恶心,抬手便抽了他一巴掌。
清脆的一声响,那谢惟良不怒反笑。他见多了唯命是从的女人,偶尔来一个贞烈的倒对他胃口。
他仍旧笑着欺身上前:“跟了爷有什么不好的?爷知道你是好人家的姑娘,到时大大方方给你开了脸,抬你做姨娘,怎么样?”
畹君又怒又怕,颤声道:“谢公子,请你自重。四姑娘请我来干什么的你应该清楚,我现在是时二爷的人。”
“他娘的姓时的有什么了不起?爷会怕他?”谢惟良被激起了气性,“爷还非要动他的人不可!”
说着上前就要扯她的衣襟。
畹君没有犹豫,扬手将尖锐的钗子照他肩膀上刺去。
谢惟良吃痛,发起狠来,重重一巴掌将畹君掼在地上。
她脸上火辣辣地疼,捂着脸颊忍痛道:“你敢动我,我就把事情都抖落到时二爷面前,大家都别好过!”
谢惟良肩膀被扎了那一下,人清醒了不少,听了畹君的话多少还是有些顾忌。
他咬着牙道:“小婊子,你给爷等着。等把时璲那小子搞定了,看爷到时怎么弄你!”
说罢,捂着肩膀摇摇晃晃地掉头走了。
畹君捂着左脸在地上坐了半晌。
那谢惟良下手可真重,她感觉自己脸上肿起来了。可是,他方才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谢四娘说了,事成之后要让她远走高飞的。这谢惟良难道准备强留下她?
她缓了好一会儿,才从地上爬起来,径直去了谢四娘院里讨说法。
谢四娘看着她肿起来的半边脸颊,眼神闪烁了一下,道:“我知道了,我会劝说大哥的。你方才也说了,他喝了酒,醉话岂能当真。”
畹君不满意她的回答,可又没奈何,只好趁着现在占理,告了假回家去——她在这谢府里一刻也待不得了。
回到家里,云娘看到她肿起来的半边脸吓了一跳。
畹君只说是被谢太太罚了。
她一向是不愿让家人担心的,不过让云娘看看她的伤处也好,免得云娘以为谢府是什么好去处,到时不愿意跟她搬去临安。
谁知云娘的反应比她想的还要激烈:“我就说么,银子多未必就是个好差事,说好听点是西席,倒拿你当奴婢似的罚!姑娘家还是得找个靠谱的夫家是正经。那柳大官人上个月才娶的续弦,你没见那新奶奶多风光……”
畹君听得生烦,忙用双手捂住耳朵。一不小心碰到了肿起来的脸颊,疼得她直呲牙。
在家养伤这几日,云娘时不时念叨着她的婚事,简直没个清静。
畹君眼瞧着脸颊消了肿,可以见人了,便琢磨着出去躲躲。正好今儿是十五,那匪贼又已经肃清,倒可以出城去慈育堂看看。
她打定主意,便换了一身清素淡雅的衣裙,雇了辆马车去慈育堂。
说起来,自从四月那回遇险,她已有半年没去过慈育堂了。
这一趟过来,陈妈和杨妈都很欢喜,连连追问她是不是好事将近,最近都没露过面了。
畹君微红着脸正要分辩,转念一想她到时搬去临安,这慈育堂以后一定是不来的了。与其再想个理由道别,还不如顺势让管事们以为她嫁人去了。
于是便点了点头。
那几个管事再追问她夫家是何方人士,畹君却不肯说了。管事们只当她是害羞,便由着她去了。
而今正逢十月金秋,正是景明风清之时,畹君便不拘着孩子们在屋里,让他们搬了桌案到院子里读书。
教这些孩子识字,又跟给谢家的小姐们开蒙不同。那些经史子集不必学,只多认些字才是关键,将来到了各种行当,都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没有纸张,正好叫他们捡了树枝在地上写画。孩子们知道认字的机会难得,纷纷热情高涨地喊畹君去看他们写的字。
畹君忙得头昏眼花,不经意间一抬头,余光瞥见一道挺拔如松的身影立在院门口。
她似是不敢相信,定睛望过去,正是时璲站在那儿,双手抱臂斜倚着门框,眉眼含笑地看着她。
他穿着一身绯红色织金曳撒,融在远处一片红枫的颜色里,那英飒的风姿却分外夺目,让人看了便挪不开眼。
畹君不由自主地向他走过去,眼神落在那劲窄的腰身上,心里涌起搂上去的冲动。可是顾念着满院子的小孩,她又将那冲动压了下去。
可时璲的顾虑没她多,待她近前,伸手一捞便将她揽进了怀里。
畹君忙不迭地推开他,红着脸道:“你干什么!当着这么多孩子的面呢。”
时璲低头笑道:“当他们面怎么了?我还要当面亲你呢。”
说着将脸俯低下来,畹君忙将他的脸推开了。
怕他再当着人前做出不规矩的举动,她又忙拉着他进了厢房里。时璲任由畹君拉着他的手,慢条斯理地跟着她进了屋。
这间厢房是畹君平时午憩的客房,陈设颇为简洁,进屋当中一套黑漆桌椅,一架屏风作隔断,垂下一道影绰的竹帘,里头是歇息的内间。
畹君让他在椅子上坐下,她却不坐,倚靠着桌沿俯视他,有点审问的意味:“你怎么会过来这里?”
时璲泰然坐在椅子上,坦然地接受她的审问:“我有公干在此,正巧过来看看。”
畹君不信,狐疑地打量他。“什么公干还需要你大人亲自……”
话音未落,便被一股大力扯着跌坐在他腿上。
“来见你就是我的公干。”他在她耳边说道,热气一阵阵地喷拂在她耳边,细碎的鬓发像羽毛一样掠起细微的麻痒。
畹君那半边脸都泛起了彤云,像剥了皮的水蜜桃般鲜润红艳。
他那高挺的鼻梁抵上她微烫的颊侧,将吻未吻之际忽地停下,促狭地问了一句:“在这里总可以亲了吧?”
畹君杏眼斜乜,微勾起来的眼尾含嗔带怨——方才给他亲还不知足,还想让她主动,那干脆别亲了!
她一把将头扭开了。
时璲撑不住笑起来,修长的手掌捧住她半边脸,要将她的头转回来。
畹君偏偏不肯就范,梗着脖子跟他角力。
他手下用了点力气,破了畹君的防线,她情急之下照着他的掌侧咬了一口。
时璲将手一撤,眼见掌侧印了一排整齐细巧的牙印,上面泛着点晶亮的水光。
他长而挑的眼睛看着畹君,将手掌横在嘴边,对着那排牙印抿了一下,将那线湿润的水光碾进唇瓣。
畹君垂眸盯着他的动作,仿佛他抿上的是她的双唇,情不自禁地咬了咬嘴唇。她不知道自己每个细微的表情都落在他眼里。
时璲抿走了手掌上的清津,薄润的唇瓣也变得亮晶晶的。
“你可真没良心。”虽是控诉,可他脸上挂着浅淡的笑意,“一个多月没见,不想我就算了,怎么还咬人呢?”
畹君也想笑,可面上偏要装作不悦的样子:“我为什么要想你?”
“唔……”时璲眸光一深,“那一定是我给你的印象不够深刻。”
话音落下,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扣住她的下巴,用双唇封住了她的惊叫。
畹君可以预感到接下来那狂风暴雨般的采撷,不由紧紧地闭上眼睛。
偏巧这时,屋门“吱呀”一声推开了。
明亮的日光涌进来,畹君的心跳漏了一拍,仿佛做错事被抓个了正着的孩子,遽然从他腿上站起来,低头藏住那满面红霞。
时璲眉心微皱,抬目望向门外。
“啊呀!”
管事陈妈端着一盅汤盏,目光从畹君那红得欲滴的唇色溜到坐着的时璲身上,看到他曳撒前裙顶起的一道弧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忙又退出去将门带上了。
光线被隔绝在门外,屋里又恢复了影昏昏的旖旎,畹君却不复方才的心情了。被熟人撞见这样的一幕,她可还怎么做人?
她又是懊恼又是难堪,伸手打了他一下,薄面含嗔道:“我都说过我不喜欢这样了!”
好事被打断,时璲心里也不高兴,却还顾念着先哄好她,忙站起来将她搂进怀里。
畹君正在气头上,挣开他的拥抱,仰着脸羞恼地瞪着他,诸般情绪氤氲在秋水剪瞳里,汇成一点清淡的水光。
时璲情不自禁伸出双手捧住她的脸,低头吻了吻那毛茸茸的眼睛。
再抬起头时,他的神色骤然沉了下去,捧着她左脸的那只手微微震颤:“你脸上谁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