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圣夏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跌进了一条冰冷的小河里，水尽数灌进耳朵里，听觉被剥夺，眼睛也睁不开。

她像一颗石头，在解开束缚后，啪嗒，迅速沉了下去。

钱圣夏：“………”

钱圣夏紧闭着眼，把手缩到胸前，猛地从梦中清醒过来。

一睁眼，她才想起来自己是在李景浩车里，眼前是车窗外重复的小路，她们现在要去燕山头村，找李景浩之前说好的卖家。

李景浩拉过车上的反光镜看她，耐心问道：“怎么了？”

“……没事。”钱圣夏说。

钱圣夏刚睡醒，脑子还闷着，后脑如同被棉花包裹的锤子砸了一下，在脑子里铛地响了一遍。

刺眼的阳光衬着道路旁的树影，一同遮盖在那辆小面包车上，光线明亮起来，四周都是风声和李景浩车载香水的味道。

钱圣夏转过头去，看向李景浩。可那人眉头紧锁，双手握着方向盘。

这表情看起来不太好。

“睡醒了？”李景浩的声音传来，听起来闷闷的。

钱圣夏不好意思地吸了吸鼻子，“咳咳，不小心睡着了。”

李景浩：“嗯。”

钱圣夏也没再吭声，垂在手侧的手指蜷了蜷。

李景浩开口了。

“你倒好，睡着了，可怜我一个人开车无聊了好久，”李景浩打了个哈欠，“我说同桌，别人开车的时候，也要讲个笑话活跃活跃气氛吧。”

钱圣夏抱臂哦了声，“那真是不好意思哈，第一次一个人坐别人的车长途，没经验。”她重点放在了一个人上。

“这还有经验之分。”李景浩勾了下唇，“那你说我听。”

“行啊。”

钱圣夏得意地翻开手机，就要百度搜几个笑话，消息栏就传来几个红点。

看清是什么消息，钱圣夏眸色沉了沉，心情有点差，下意识把食指放到下巴摩挲了几下。

李景浩的声音没过多久响了起来，“钱大忙人找个笑话这么久？”

“我发现你真的很喜欢给我起昵称啊，”钱圣夏顺势看着他，又去看自己的手机，“马上马上。”

钱圣夏搜了几个都觉得不好笑，都是前几年的过时笑话，直到翻到一个连她自己都笑得前仰后翻。

李景浩倒是被她卯足了好奇心，他说：“什么笑话这么好笑，不愿意跟我分享了？”

钱圣夏说了声不是，又大笑起来，随后她咳了一声，示意自己要开口了。

钱圣夏说：“你、老公、婆婆、孩子四个人要去游乐场玩，结束后你们打算回家了，你孩子不听话，哭着赖在地上不走。你说：‘你这样不听话，妈妈要生气了’，婆婆跑过来……”

李景浩挑了挑眉，“这是打算让我接后面的？”

“当然，这就是互动式玩笑，李景浩你Out了。你不行吗？”

“……这有什么好不行的。”李景浩说，“等下，这最后一个山路就到了，有点抖，容我思考一下。”

李景浩说话间就开到写着路牌“燕山头村”的村门口，这路牌看着已经有年份了，他开进去千绕八绕，这才找了个停车位。

车安稳挺好的功夫，李景浩承着钱圣夏的笑话说：“我猜一个，婆婆跑过来说：‘老婆来游乐场玩，老婆好；孩子不听话苦恼，孩子坏。所以老婆好，孩子坏。’”

“你真是青天大老爷！”钱圣夏拿着手机，正在用另一只手解安全带，她笑着说，“但我这有个更好玩的答案，听不听。”

李景浩扭头看她，一只手摩挲下巴，一时间没应。

李景浩：“……等等。”

“啊？”

不由的，钱圣夏指节忽地抽了抽，心脏一悸，她紧张地吞了吞口水，眼睛也在乱瞟，不知道看哪。

“我来看看。”

李景浩突然这么说，整个人压了上来，钱圣夏全身一抖，又马上止住了。

虽说算压上来，但李景浩离钱圣夏全程的距离实在是个安全距离，起码隔着五厘米。

李景浩左手扳动安全带的环扣，一声“咔”后，借着惯性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李景浩说：“抱歉，你那边的安全带有点坏了，得用点巧劲。”

“哦哦，没事没事。”钱圣夏尴尬地撩了撩头发，然后放下手机看了眼窗外，借着反光板埋头整理仪容仪表。

李景浩熄好火，转头望座椅后背看了几眼，偌大的空间只摆了这么一个黑盒，经过这么几道山路的颠簸，黑盒也完全没把里面的东西洒出来。

李景浩默默给装点盒子的米欣点了个赞。

过了一会儿，两个人都从车上下来。钱圣夏倒霉，刚走下车就临头一棒，左脚踩右脚，差点被脚下的泥绊了一跤。

李景浩低声笑了一下，在钱圣夏快转头时又义正言辞地聊起了别的事情，“保险期间，我先把车停在这。”

钱圣夏其实不太明白，“为什么是保险期间，一定停在这是有什么说法吗？”

李景浩对着车后视镜整了整衣服，从车里拿出一把遮阳伞给撑开，他边走过来边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神神秘秘的……”钱圣夏撇撇嘴，跟着李景浩走了。

*

燕山头村是在临安市的郊区，离县城就十万八千里，李景浩一路上山路七拐八拐，颠得钱圣夏以为闯进按摩椅上了。

“你当时是怎么找到这地的啊？”

李景浩说：“有朋友推荐啊，他之前也做过这种生意，自然有人找上我。”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们开古董店的，都是店门往那一摆就有客人，整天在那当迎客松呢。”

李景浩笑道：“哪有这样的道理？”他解释道，“开古董店这一行的，就不会把店开在闹市，因为目标客群不在这。”

“那你们的客群在哪里？”钱圣夏问到。

“得找啊。”李景浩一步一步地走着，“所以我本人常不在临安，经常去外地收收货，连妹妹也是我妈看的。”

钱圣夏点点头。

刚才她们走的都是修了好几年的水泥路，但再往前走，就是坑坑洼洼的泥土路。

绕是钱圣夏再怎么小心翼翼，按她这一只脚踩在坑里，另一只脚又陷进另一个坑里的走法，这白净的鞋上也早就沾满了泥土。

“你拉着我吧。”

李景浩转过身，把轻薄的外衫袖子递出去，钱圣夏顺势拉住他的衣服袖子，一推一推地走着。两个人就这么别扭地，像两人三足似的走了一路。

“多久能到啊。”钱圣夏有点遭不住了。

李景浩算了算距离，看着钱圣夏说：“快了，相信我。”

这条路一路往上，就能发现这些房子的装修风格还真是参差不一：

下边点的，就是农村自建小洋房，一看就是没过多久，而且刷的游戏大多是暖色调获清一色的白。

而上面的大多是上了年纪的老房子，一片片上了年纪的古铜色砖墙，和枯萎的深绿色爬藤植物组合在一起。

钱圣夏和李景浩在中间没停下脚，大概走了十几分钟，李景浩在一间老房子前站定，钱圣夏终于长叹一口气。

卖家的老房子不大，虽然也有点老，但没有钱圣夏想的那么破。房门前不远处摆着一个通体发黄的陶水缸，上面漂浮着几只燃尽发白的香烟，里面的水倒也算干净，被风吹得泛了波纹。

钱圣夏转头去看李景浩，看他想做些什么。他们走进了大门下的阴暗处，有微弱的阳光打在李景浩的侧脸，而他打着伞，沉着脸，像是还在思考什么。

时间一瞬而过，钱圣夏看了眼时间，已经是下午三点了。

“我来敲门？”钱圣夏有些着急。

“等等。”李景浩这下反应过来了，他把伞收回放好，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脸上笑嘻嘻的，“我来吧。”

他说着敲起了门，敲了三次，每次只敲三下，两声重一声轻。

“李景浩，你傻了吗？”钱圣夏想，不是李景浩跟自己说这卖家是个聋人，听不见吗。

就看到李景浩摇摇头，指着门说：“做点礼数。”

“……行吧。”钱圣夏哑然。

老旧沉重的木门被屋里的人打开，一个眼睛很小，面色凝重，头发花白，手臂和肩膀圆润丰满的中年男人出现在他们眼前。

钱圣夏侧身一看，那人耳朵上别着一只助听器，八成就是李景浩所说的聋人卖家了。

李景浩拍了拍她的肩。

钱圣夏朝李景浩点点头，向聋人卖家打了个手语：‘我们是之前跟你说来收货的客人，可以让我们进去谈吗？’

然而那人看到钱圣夏打的手语却脸色一变，他摇摇头，一脸凶狠地打了个手语，最后指着钱圣夏。

钱圣夏：“……”

然后男人就干脆让他们退后一步，他要关门。

李景浩其实大致也看懂了男人的手语，他上前一步就要拉门，转头向钱圣夏说：“他刚刚说了什么？”

钱圣夏愣了一下，她看着紧闭的门口，放在门在被关掉时还发出一声巨大的嘎哒声。

她说：“他让我们离开，他不欢迎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