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动柳树，点点扫在湖面上，荡开一圈圈细密的涟漪，浮光跃金。

斗篷下隐约可见少女的曼妙的身姿，朱唇淡淡吐出一口气，眉眼难掩忧虑。

其实安乐是想打架了，以往她都会挖出那些觊觎她人的心当下酒菜的。

啧，让他们跑了，真让人不爽呢。安乐愤恨地掐着指尖。

落在万雪松眼中就是，少女不安地攥着指尖，窃窃地不敢抬头看他，又惧怕他会抛弃她，故不紧不慢地跟着。

万雪松开始理解这位小姐了，貌美又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会经历什么，他再清楚不过，因此不自觉放慢脚步，劝慰道，

“不要害怕，我会为你寻个好去处。你可愿去灵山脚下，那里受宗门庇护。”

他的目光越过雾气弥漫的远山，忆起山脚的热闹与安宁，还有那个笑起来很好看的同门。

万雪松在前面走，安乐亦步亦趋。

“公子去哪，我就去哪，我跟着你。”安乐绞了绞指尖的长发，上前几步，侧身挡在万雪松面前，抬头直视他的眼睛，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笑，坚定道。

风吹起长发，那双含笑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仿佛他是她的整个世界。

此刻，时间仿佛静止，只剩下对视的两个人。

安乐善于利用自己的优点，又欲擒故纵地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我们不可能。”万雪松皱眉，直言道。

万雪松对宫月霞的感情无疑是复杂的，是知道自己有血海深仇、总有一天会死、不想辜负对方的逃避，是剑术上的高度契合、都视对方为自己知己的不舍，是忍不住偷偷关注、想着她、念着她的关心。

是一招一式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是这个好吃、带点回去给她吃。

安乐见他油盐不进，强忍下心中想与他对打的想法，笑容僵硬地没再说话。

日头西斜，清风阵阵，灵山巍峨的轮廓就在眼前，热热闹闹的集市传来叫卖声。

菜农们收拾着地上的烂菜叶，准备回家喂鸡喂鸭，受门派庇护，农户们生活也算富足安宁，因而脸上布满笑容，是对现在生活的知足常乐。

路上不时有人向万雪松问好，那身统一的白袍过于显眼，他们都习惯了宗门弟子下山除恶，纷纷面露感激。

途径一个布匹小摊，货物琳琅满目，在余晖下都一闪一闪的。

安乐欢喜极了，目光被堆叠的面纱吸引。她纤细的手从斗篷下伸出，轻轻抚上薄纱，挑拣了个花纹若隐若现的款式。

未等万雪松反应，便轻纱遮面，更添风情。

她又摊摊手，在万雪松面前轻盈地转个圈，宛如一只翩翩飞舞的蝴蝶，落叶缤纷。

万雪松心疼地颠了颠钱袋子，迎着老板笑呵呵地眼神，认命地掏出铜板。

总不能把人家姑娘抵押在这吧，算了，送佛送到西。

老板接过钱，立马说上几句吉祥话，“一看这位小郎君就疼娘子，以后定会生个白白胖胖的男孩子。”

风吹过树梢发出短暂的呜咽，傍晚的余晖碎成无数跳跃的金箔，毫不吝啬地斜斜倾洒，将透过层层人群的少女身影勾勒地迷离。

此刻仿佛千山万水截断于此，模糊了周围一切的纷纷扰扰，行人快速向前走。

此刻仿佛世间的永恒，一眼万年。

宫月霞碰巧下山采买，刚好看见这一幕，愣在原地。

她也不知道她停顿了多久，直到那双眼睛似有所感般转过来。

也许是呼吸一刻，也许是遥不可及。

气氛霎时有些微妙，连同时间也停滞不前。

一股厚重感侵袭在万雪松心头，他呼吸一顿，这几日冷战的两人刻意躲避对方，未见一面，没想到再见是这样一番风景。

那日的狠话犹言在耳，他早就悔了，半想她远离自己半悔恨得不能自已。

他喉头发紧，正欲开口解释。

与此同时，宫月霞只觉鼻头像是吃了未熟发青的李子，又酸又涩，可她偏偏还不能说出口。

就像小情侣只是心照不宣地冷战片刻，可另一半却带回一个女孩子，你连质问的语气都没想好，一切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发生。

而女孩还有可能对他不利，她认出来对方，是那时一起整他的那只小狐狸，都是些无伤大雅的。

没事的，他又不是我一个人的。而且他还咒骂我偶像呢，哪怕他会做好吃的芙蓉糕，哪怕他剑术好，哪怕，他…可能喜欢我。

我才不要去管他，万一他护着人家说我挑拨离间呢。

我。

他要是这么笨活该在战斗中被人杀死。

可我还没有向他解释偶像呢？万一，这个女人对宗门不利呢？

宫月霞百般思索时，安乐故意掀开面纱的一角，躲在万雪松身后，挑衅冲宫月霞一笑，露出深深獠牙，眼神中充满野兽杀戮时的残忍与无情。

她斗篷下的耳朵动了动，转而又无辜地朝宫月霞歪头。

“她？”万雪松与宫月霞异口同声地开口。

一只鸡展翅膀从竹笼飞出，粗布麻衣的大娘手忙脚乱上前去抓，碰倒旁边挑着扁担的农户，扑腾起干燥的尘土气。

“我无意救下她，想带她来山下安身。”万雪松率先出声，解释道。

早在万雪松还未说完，宫月霞就把东西轻放在地上，几步上前，一把拽过万雪松，横剑直指安乐。

“她很危险，很可能是蓄意接近你，”宫月霞利落抽出剑，摆出防御姿态，把人护在身后，警惕道，“等回山门再和你细说。”

“嗯。”来自对师妹的信赖，是发自心底肯定对方不会害自己的果决，万雪松没有丝毫犹豫立马补齐剑招。

两人只要站在那，拔出剑，就知道对方的每招每式，连同进攻时的细微动作。双剑合璧，一刚一柔，织就一张凌厉的网朝安乐袭去。

万雪松剑风厚重扎实，直朝安乐心口攻去，宫月霞步步封锁安乐的退路，想让她避无可避，束手就擒。

不伤性命，人们的一切行事皆为利往，他们想知道背后之人想什么，会不会威胁宗门。

一步步抽丝剥茧，接近背后之人。

“等等，我坦白。”安乐如同优雅的舞者，步步向后飘去，却始终与剑锋保持一段距离。

双手掀开斗篷，她发丝中垂着散发褚红色光泽的耳朵，毛发柔顺，未加装饰。

“我也是有苦衷的，狐狸窝将要遇到危机，族长派我来寻找强大的人帮助我们，而你，很有潜力。”

安乐选中的人不是万雪松，也不觉得他强大，因而省略部分。

万雪松与宫月霞对视一眼，剑势一顿，保持进攻姿态。

两人持怀疑的态度，不愿松懈。

这位女子的话不是空穴来风，这也是宗门各派一直困扰的难题，

兽类最近三个月都异常恐慌，像是预感到有什么大事发生。

风沙轻扬，三人无声对峙着，百姓识趣地躲在角落。

“走，去个人少的地方聊聊？”安乐戴上斗篷，转身瞥了两人一眼。

红色身影轻盈避过烟雾缭绕的山门重地，掠向一旁静谧无人的湖泊。

临近水边，她化为一只红毛狐狸，“噗通”一声没入微凉的湖水，天空被圈圈截断，湖面遮盖湖底的汹涌。

不一会小狐狸便探出头颅，嘴死死咬住肥硕的草鱼，她三两下跃回到岸边，抖了抖身上的水珠，细密的水珠溅在柔软的草地上。

她放下鱼，一爪按在鱼上，兀得变回人形，狐狸的毛发具有避水的能力，她浑身自是干燥。

把地点选在这，单纯是因为她饿了，再加上万雪松与宫月霞愿意跟过来肯定是相信她了。

要不是为了一边回复他们，一边吃鱼，她才不要变成人形吃东西呢，不顺嘴，而且牙齿也没那么锋利。

“你找到实力强大的人之后呢？”宫月霞把物品全给万雪松提，自己缓缓抽出软剑，看着剑中倒映的面庞。

那个呆子还在发愣，好没警惕心。

安乐右手卡进鱼鳃，一边用嘴拔出鱼鳞，呸得吐向一边，一边含糊不清道，

“之后嘛，带他回狐狸窝，联合其他种族，一起商讨躲避灾祸的办法。”

她开始胡诌，半真半假。

血腥气喷涌，粘稠的鱼血沾在被压倒的草叶上，安乐嘴边、双手满是鲜血，她抠挖出鱼的内脏，把鳔和肠子随意甩出。

许是过于迅速，那鱼开始是剧烈挣扎，而后浑身绷直一瞬，猛烈跃动着，可惜都无济于事，死不瞑目地盯着。

宫月霞烤过鱼，但这么血腥的场面还是少见，别过眼去。

万雪松仍盯着，只是目光中多了几分审视与，

欣赏？

安乐毫不避讳地咀嚼着，眼神里全是对食物的专注与虔诚。她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对，避开鱼刺。

她坐在草地上，鲜血滴滴下坠，直到吃得差不多了，嫌弃地把一根完整、挂着丝丝肉的鱼刺抛开。

她又去湖面，把头和手都没入水中，胡乱揉搓几下后抬头，烦躁地抹了把脸，朦朦胧胧地回头。

后面两人陆陆续续问了些其他问题，安乐一一回答。

这关乎到大家的安全，他们不免问得急切了些。

安乐心中升起一抹烦躁，手底下立马有动作，骤然暴起，朝两人袭去，身上还残留着鱼腥味与血迹。

双手朝宫月霞脖颈袭去，软剑缠绕，长剑一愣后随之出鞘。

安乐以一种柔韧性踢开长剑，借力肘向宫月霞。

按理说，他们持剑应该能很快战胜空手的安乐，可事实并不是这样。

……

安乐认出宫月霞使用的是大人用过一次的剑招，还有下意识躲避的反向，连连能预测十步以外。

她意外地深深看了宫月霞一眼，装作不敌地歇在宫月霞剑下，双手撑在地上，道，“恭喜你们啊，向我证明了自己，尤其是，你。”

说完安乐直直看向宫月霞，笑得肆无忌惮。

宫月霞明显也认出来安乐的章法出自偶像，那股力量的巧劲是不会错的，而且这人身上有股气息很像。

她决对和偶像有种千丝万缕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