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Olivia分别时，她问张云欣，往后要怎么办呢？

“往后……”张云欣透过车前的挡风玻璃去看夜空，如今夜晚的星星比起小时候，所剩无几。

“继续留意时政，关注经济周期。”张云欣回头道，“以前总想着自己想做什么，这几年随着见识的增长会觉得，时代浪潮之下，人人都不过是沧海一粟。”

她看着Olivia的目光柔和了一点，伸手拍了拍这位老朋友的肩头。

她说：“是的，我们决定不了浪潮的走向，没关系，我们只要抓紧时机借着风浪抵达自己的所在就好。”

这一刻Olivia无法用言语表达自己的情绪，她张开双臂给了拥住张云欣，“谢谢。”

张云欣拍拍她的肩膀，没有客气。这份友情的开始源于其他，却也能落回彼此。

“我这几年太少回国，变化太快感受不到许多也就没法给你建议，希望这一趟旅行能帮你放松下来，别太担心。”

张云欣向车窗外的Olivia挥手，最后道。

……

新春在实感中展开之际，张云欣在节前传给卢在宪的邮件有了回音，公司不出所料地找她开了一个长会议。

依旧是申善贞，毫无疑问，她是这几年下来hybe认为能够和张云欣很好沟通的不二人选。

“或许，方便知道coca xi的母亲姓什么吗？”不同于以往，申善贞今天同张云欣沟通的措辞有了变化。

“不方便。”张云欣眼皮都没掀就拒绝。

申善贞对她的回答略微意外之余，却又觉得这在coca身上十分合理。她，不，应该是公司，完全没想到coca会同文/化/部搭上关系。他们差一点忘了，coca是中韩混血出身。

文/化/部那边出乎意料地不愿意透口风，因此，方时赫让她直接来问coca。

果然，coca软硬不吃。

申善贞在心里叹气，浅笑道：“好的，公司其实也只是出于对艺人的关怀，想要了解一下。”

闻言，张云欣只是看向她，静默间，令申善贞自己也觉得心虚。她不禁在心里倒苦水，分明是那帮男的眼见这几年的coca越来越难搞，就躲开把麻烦的沟通工作丢给她。

“欧尼，与其问那些没用的，不如直接告诉我，我之前向公司的提议，有着落吗？”

很是平淡的语气，就好像文/化/部将PRISTIN纳入文化宣传大使名单，要求coca参与中日韩文化交流年推广宣传这件事，与她无关。

“公司的意思是，再议。”

意思就是不可能。

张云欣笑了笑，了然垂眸。提出想有自己在中国的工作室，难度不是一般大，公司也一定不会同意，甚至不用说，hybe无论是否真的想开拓中国市场，都不敢断然直接进这样一步。所以她另辟蹊径通过目标一致的卢素英和卢在宪，以官方推动区域合作深化的目的，倒/逼/hybe迈向中国市场。

既然大家都是在合作中博弈，政府依赖其实现文化输出目标，企业借政策红利扩张商业版图，那多她一个文化艺术推动者，又怎样？

“文化交流年的推广宣传，可以是组合而不是我个人，这不是公司希望的吗？”张云欣身体向前，靠近桌子，双手摆放在桌面，手指自然交叉。

申善贞心想方时赫那边确实是这个打算，coca个人只会是个人，组合却可以间接代表公司。官方态度虽然克制，他们此前触碰到的民族主义敏感点，造成了很大影响，导致只能对华市场进行独立考量。近几年政策局势倾向变动，hybe的存在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必须也要做出相应措施，进，无论如何都不是坏事。

回想起公司最初商议要握紧Coca，也是出于，需要有能够直面“平衡本土立场与全球化表达”这一困境的艺人存在，这样的背景与能力已经不是万里挑一的存在了，而她的成长发展也的确如方时赫所料，带来了更大的惊喜。

不过……

思绪一转，申善贞又想，Coca和JIN的恋情也是意外之喜。她不明白那帮中年男人因此而冒出的奇怪轻视，觉得女人不过如此，只一味陷入爱情。如果真的像他们口中那样，现在坐在这里交谈的，也不会是两个女人了。

而对公司来说，的确可以借由这次机会和两位艺人的恋情，渐进试探，掩去此前卷入的地缘争议。

这些，都没问题，然而没问题就是有问题。她不能理解的是，Coca为什么可以如此顺水推舟，给到公司以这样的机会？明明听P社说，她当初成年是义无反顾选了中籍的。

一直等不到回答的张云欣摊开双手，滑动着椅子慢慢向后靠去，凝视申善贞：“欧尼还有什么想问的？”

申善贞沉吟片刻，问出了自己心中的问题，补充了一句：“他们没有想到这个层面，是我个人的疑惑。”

与其说没有想到，不如说是过分自大乃至不在乎。

张云欣眼眸亮了亮，认真端详了申善贞片刻，缓缓弯起眉眼答：“客观看，那是全球化过程中，文化差异所造成的必不可免的碰撞。借此机会包容推动文化理解才是优解，从而掌握国际舆论中的话语权，将被动应对，转化为主动制定规则。”

宏观的见解，深不见底的野心，正如她现在所为，能利用文/化/部反推hybe不得不正视对华市场一样。申善贞不知道该说方时赫眼光毒辣好，还是该说Coca非同一般好。

“你做艺人……屈才了。”她真切认为。

这话卢在宪也说过，同样的问题卢在宪也问过张云欣。正是这样的答案，才让卢在宪坚定选择了张云欣。

“就在前不久，我还苦恼于是时代完全造就了我，我的努力如同泡沫。”张云欣摇头，继续道：“后来我想通了，艺术可以是时代的镜子，也可以砸碎镜面，用碎片刺穿舞台前的幕布。”

这也是看Chairman Mao选集的收获：文艺从属于政治，又反转给予伟大的影响于政治。

她很高兴自己这一两年对经济政治的了解没有白费。她想创造全球化艺术，突破文化壁垒，达成真正的无国界，这是必然要面临的问题，也是新时代的博弈。

“欧尼……”张云欣骤然放小音量，凑上前去小声问：“虽然有点过分，但我想问，以后成立我自己的工作室，你能跟我走吗？我还蛮喜欢你的。”

申善贞瞳孔一缩，惊慌地下意识看了眼玻璃门，又迅速挪回视线强行镇定，“这算什么？对公司合约的反击？而且，而且公司没同意给你开独立工作室。”

“早晚会有，我不会放弃继续努力的。”张云欣相当自信地坐回去，单手撑着脑袋兴致勃勃看向申善贞，“合约是我自己签的，我认。但签了我拿我当对华市场冲击的保底摆设，画饼充饥不给我们许诺过的应有资源，现在还想利用我平衡他的政治敏感和商业野心。”

她双手一摊，“合同里可没写这些，我撬走几个人怎么了？又没说现在立刻马上就要，那是以后的事。”

申善贞沉默了，她突然又想到什么，问：“你什么时候开始打的这个主意？和公司员工们有得近也是因为这个吗？你就这样直接告诉我吗？”

一连串的问题，不禁让张云欣挑眉，不回答，反挑了别的话题问：“公司打算炒作恋情？”

话题跳转太迅速，申善贞不由自主下意识答：“是。”

环抱手臂，指尖在胳膊上轻点，张云欣点点头没再说话。

屏息凝神的申善贞没有察觉，她已经彻底被张云欣带着走了。

公司的意图很好理解，估计是打算借机利用炒起粉丝间的摩擦，利益最大化，顺便压制PRISTIN和BTS。虽说两个组合如今不完全由hybe说了算，但hybe和韩政府是有意识形态控制、收益分配、行业垄断及高层丑闻监管等深层矛盾的。

“我考虑考虑。”这一次，张云欣没有强硬拒绝，“你们也该问问硕珍的意见，相较于我来说，他应该会比较吃亏。”

“会的，公司有考虑这一点。”

“哦……好吧，辛苦欧尼了，有时间请你吃饭啊！”

申善听到，莫名意识到自己好像过于被动，正皱眉想说什么，就见张云欣笑着冲她摆摆手自行离开了。

这孩子……

申善贞无奈，眼角不经意流露出细微的笑意。

她对Coca的行为并不反感，因为她能感受到行业对女性的苛刻，台前的男idol们、明面上的男高层们，他们都少不了无数默默努力着的女性staff们的智慧支撑，少不了女性粉丝们的买单。

这些，Coca都看在眼里。所以她很乐见其成，这样的女idol也拥有庞大的野心与能见。

Coca刚才的话，就当是她们共同的秘密吧。

……

离开了会议室的张云欣并没有回工作室等待和成员们决定好的练习时间，而是走上了天台，和那位李敏英欧尼交谈过两次的地方。

她想吹吹风。

其实在最初，张艺兴发现她当练习生进了出道组，找她谈话的时候就感叹过，她如果是个男孩就好了。

张云欣能从他的语气听出，那话不带有任何轻蔑又或歧视的色彩。他仅作为她的哥哥，依据他的人生经历和立场，坦诚告诉她，如果她是男孩，她会带着怎样的优势去闯。

包括她那位血缘关系上的舅舅，极其有远见和丰富经历的长辈，也在交谈过后，欲言又止的真诚替她惋惜，她本应该更有前途。

张云欣不委屈，她压根不信邪。她坚信足够的自我不会受到他人的贬低，相反，他们一定会在她足够有能力的时候被她折服，爱她的自我。

金硕珍最先印证这一点，她看得到他在看向她时，对她的野心和冲劲不加掩饰地欣赏。他愿意做她的灵感缪斯陪她奇思妙想，也会呵护她看她自然成长。

长久以来托举她所向披靡的自我，助她阶级意识发生转变的同时，也隐约将粉丝推向了她的对立面，这是即使没有金硕珍，也会存在的事实。

“怎么在这里？”熟悉的声音打断她乱七八糟的思绪。

她的甜心总能及时发现她有困扰。

张云欣转身把自己塞进金硕珍怀里，双臂紧紧箍着他的腰，还没来得及继续emo，就迅速仰头看向他兜帽里的脸，“呀，金硕珍，你最近减肥有点过分了吧？你是打算比我轻吗？回头免疫力下降连我也过敏了。”

“哦，我问你在这里做什么？”金硕珍浅笑，并不跟着她绕。

“当圣母。”张云欣看着他，吸了吸气，含糊说。

“稀奇，中国人也信教了。”

哇，这家伙的嘴。

张云欣被狠狠冷幽默到了，伸手拍了一下他屁股。

金硕珍倒吸一口气，震惊：“你现在有点胆大得过分了，在公司能这样吗？”

“又没人看见，我只是这样，我又没有那样，又没有那样那样。”她理直气壮。

金硕珍：……

行，他俩彼此彼此。

被金硕珍揪出天台不再吹冷风的张云欣，老老实实解释她又怎么“圣母”了。

“我很怜悯。明明是活生生的人，却被当作一串串数据，把对自己的期许和爱放在我身上，我却还是要利用她们。你之前说得对，我永远做不了一个商人，我总是对任何与我很多人充满怜悯，每天怜悯这个怜悯那个，还要怜悯自己。我像个假人一样没有极致的愤怒，我愤怒不起来，哪怕是讨厌方时赫讨厌得要死我也能理解他。大家都是人，为了自己好好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有血有肉的人，我实在做不到忽视他们。”

“说利用有点过了。”金硕珍牵着张云欣进电梯，“粉丝和艺人从来都不是一方的，是粉丝对艺人的情感导致大家都下意识认为，艺人和粉丝才是共生的。实际上，”金硕珍皱了皱眉，“实际上艺人和经纪公司的距离才更加近，尽管，三方始终没法在同一个立场。”

他看向张云欣，“因为你也曾做过粉丝，所以会天然有同理心，更理解粉丝心态。总之我们获利，只能做到尽力体谅。而且这种模式的存在并不完全有问题，粉丝们总归也有许多复杂的收获，只是现在三方收获不平衡，才导致矛盾凸显。”

“我只是舍不得那些，纯粹的情感。”

“那只是一部分，大部分，还是会将你作为一个幻想载体。”牵着张云欣手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