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斯提亚是一颗罕见的有海洋类地行星,城市中心是几乎不输桑格自治领的现代化,而随着车子行驶越靠近海港,繁华于身后褪去,此时的克斯提亚反而像一座宁静的小城。
磁悬浮车沿着斜斜的坡道一路向上,停在一栋小洋房外。
三层楼高的米色小洋房就坐落在坡道最高处,长长的坡道两边是绿意盎然的植物公园,坡道的尽头是连成一片的湛蓝天空与海港。
海鸥于蓝天掠过,船只忙碌于海港。
“这里是上将阁下之前偶尔住的地方。”
赵琳悦打开门请孟允进屋,说着,“他已经提前交代我们打扫好,让您安心住下等他回来。”
小洋房内陈设简约,大地色系为主调,走进可以闻到淡淡木质香,有点像弗里斯特的度假小木屋,又因为屋内一些小绿植的点缀多了几分温馨感。
孟允问:“那他以前住哪里?”
“阁下原本的官邸在驻军基地附近,不过——”
赵琳悦笑了笑,没再说下去。
想也知道,克斯提亚易过主,原本的官邸蒋悍森肯定是不会再住的。
他们往里走,阳光从能望到海港的那面窗外洒进来,一大半落在窗边摆着的那台胡桃木古董钢琴上,让它处于一个明暗交界面。
这吸引了孟允走过去。
他掀开钢琴挡板,手指拂过黑白琴键,随口问了句:“你们蒋上将还会弹钢琴?”
“不是的。”
赵琳悦回答道,“这是上将阁下为您准备的。”
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顿住,孟允抬头,眼中浮现一抹不可思议:“我——”
“我看起来像是会弹钢琴的人吗?”
抢先说出了孟辅佐官想说的话,赵琳悦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这直接导致孟允呆呆地看着她,缓慢地眨了两下眼。
——救命!好可爱啊!明明刚才在宇宙港表现得那么游刃有余,私底下竟然会露出这么可爱的表情!孟辅佐官的真实性格到底是怎么样的啊!?
赵琳悦觉得自己简直快要被萌翻了,但她又怕表现出来会吓到孟辅佐官,于是强装镇定地笑道:“阁下交代了,如果您这么问,就让我告诉您——很像,没有人比您更像了。”
孟允表情复杂地收回视线,没说话,他在钢琴前坐了下来,随手弹了一个音阶。
他好久没碰这玩意,甚至早已忘记自己会弹,可一坐下去,他还是能精准找到中央C键。
像很多东西只要曾经在生命中出现,就不会轻易忘却。
他回忆了一下那时候香吉儿最喜欢的曲子,手指肌肉记忆般地找到正确的琴键,弹了四小节。
竟然连这首曲子都没忘。
想想也是,毕竟都弹过无数次了。
香吉儿有时候喝多了,就喜欢把他按在酒吧的钢琴前,让他来个单曲循环,而她就靠在钢琴旁,手里拿着一杯酒,静静看着某一个地方。
——这是上将阁下要我转交给您的。
赵琳悦离开之前,把一个有些许重量的牛皮纸盒交给他。
孟允原本还没想明白蒋悍森怎么知道他会弹琴,直到在沙发上坐下,打开那个纸盒。
里面装着一本皮质相册。
孟允把相册取出来,翻开,看到第一页夹着的那张三人合影。
仅仅是一瞬间,他的眼睛就被酸楚感侵袭。
那是在Feld Bar的吧台前照的,五六岁的他坐在高高的吧椅上,双手捧着一杯牛奶,侧身微微偏头看镜头,脸蛋肉嘟嘟的,特别傻的模样。
旁边有着宽厚后背的男人是老爹,他拿着酒杯,回头看到镜头的时候眉头微皱,好像骂人的话马上就要脱口而出。
香吉儿站在吧台后面,指间夹着烟,看起来心情还不错,正对镜头笑得风情万种。
孟允对着那张照片怔愣了半天,然后轻轻翻开下一页。
下一张照片里,香吉儿和老爹隔着台球桌正在吵架。
香吉儿撸着袖子气势汹汹,看样子像是随时准备上去跟老爹干一场,老爹则是不甘示弱地朝她竖起中指,而小小的孟允就在旁边一脸无奈地捂着耳朵,显然已经习以为常。
重见这两人久违的吵架场面,孟允原本紧绷的唇线终于露出一丝笑意,他的手指抚摸过这张照片,数秒后又翻开了下一页。
这张照片里只有他一个人。
定格了七八岁的孟小允坐在钢琴前,认真弹琴的模样。
说来,孟允的钢琴是Feld Bar里驻唱乐队的钢琴家教的,起因是那位钢琴家热爱喝酒,每次喝高了就喜欢在表演的时候乱弹,时高时低,忽快忽慢,过后总会被香吉儿以及其它乐队成员狂扁。
结果某一天,当他发现孟小允有那么点天赋之后,就拉着孟允非说要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他嘴里说得冠冕堂皇,什么不想错过人才,希望可以培养出一个宇宙级的天才音乐家。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就是想着赶紧教出一个徒弟,这样以后自己就能在一旁安心喝酒了。
如意算盘打得响,可惜最终也没有实现。
在把毕生所学全部传授给小徒弟之前,他就在公厕隔间里被一个喝多了的宇宙海盗连开数枪打死了。
据说当时他裤子都还没穿上,死法可谓相当不光彩。
但那又能怎么办呢?谁叫这里是无法地带。
再翻到下一页的时候,只见喝得微醺的香吉儿正斜斜托着脸颊,朝着镜头举起酒杯,她的右后方,那支三人乐队正在表演,有点模糊,看不真切。
相册里一共有二十二张照片,都是从Feld Bar那面照片墙上取下来的,其中有几张已经出现少许褪色。
这些是孟允的记忆,是他以为再也找不回来的东西。
他就这么抱着那本相册,一个人呆呆坐了良久。
回过神来后,他在个人终端里调出通信页面,拨了一通电话出去。
电话响了一小会儿才接通。
“嗯?”
蒋悍森低沉的声音经过通信回路传了过来。
“我有点想你了。”
孟允的手指在相册封面的皮革纹理处流连,他轻声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
“后天。”
此时蒋悍森正与一人隔着桌子面对面而坐,他这么回答后,又补充道,“后天早上你睡醒就能看到我。”
“真的?”
孟允这么问,短短两个字里写满了不乐意。
“当然。”
蒋悍森并不在意对面那人的目光,温柔地对自己的恋人说,“准时出现陪你吃早餐,好不好?”
“嗯哼。”
孟允不说好还是不好,只说,“你自己看着办吧。”
“原来孟辅佐官这么粘人的吗?”
直到蒋悍森结束了通话,对面一直没出声的康妮·希尔才笑着如此打趣。
然而,周遭的气压骤然降低。
蒋悍森只是看着对面这个女人,没有任何表情。
方才与孟允通话时出现在他眼中的温柔,也像从来不曾有过一样。
“不要这么看着我,蒋上将。”
毕竟也是纵横无法地带多年,康妮·希尔脸皮一点都不薄,哪怕面对蒋悍森如此骇人的目光,她笑容还是不变,“我现在在你手上,又不能对你的宝贝怎么样。”
“你现在还有四分钟。”
蒋悍森说话的时候,从个人终端中调出联系人列表,找到韦伦的名字。
自从桑格自治领兵败后,康妮·希尔就被带到雪诺软禁了起来。期间她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哭着喊着要见蒋悍森。
这两天上将阁下料理完了联邦军的事,才决定抽出五分钟时间见她。
康妮·希尔的两鬓出现了白发,再没有了高级服饰的衬托,以往精致非常的脸上此时不带一点妆容,色斑与皱纹一览无余,就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老年女性。
打开与韦伦的对话框,蒋悍森发个条文字消息过去:【在干什么?】
韦伦秒回:【?】
“我知道你现在需要钱,桑格那几个企业能给你多少军费?我猜一下——”
康妮·希尔一点都不像阶下囚,她的语气像在准备谈一笔生意,一笔握有足够筹码的生意,她说,“加起来应该不会超过2万亿,我猜的没错吧?”
可惜别说回答了,蒋悍森压根看都没看她一眼。
上将阁下给韦伦发了条:【他不开心,你去逗他开心。】
哪怕被如此冷待也没有关系,康妮·希尔厚着脸皮往下说,微妙的是语气诚恳了几分:“阁下,你现在势头强劲,联邦那边迟早会打过来,长远下去哪都需要钱。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现在二三星系都要靠你来养,银河教的胃口也不小,你去哪里找那么多钱?区区两万亿,也就只够解你目前燃眉之急,榨干了他们也就这样了。”
同时,韦伦那边也回复了:【老大,不要强人所难,这种活卢卡奥比较擅长。】
“说下去。”
蒋悍森依旧没看她,只是用指节敲了敲桌子,示意她接着说,同时给韦伦回了句:【他不喜欢卢卡奥。】
康妮·希尔说了三个字:“九万亿。”
到这个时候,蒋上将终于把视线移到对面这个女人脸上。
停顿了一瞬后,蒋悍森说:“听起来很吸引人。”
“有了这九万亿,至少够你两年的军费。”
看出蒋悍森眼中多出的几分兴趣,就像看到了希望,康妮·希尔身子微微前倾,说,“蒋上将,我想拿这笔钱换我的自由。”
然而,蒋悍森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这时韦伦回了句:【他就只喜欢你,你不自己去……】
蒋悍森:【?】
韦伦:【马上去。】
“我保证不会再跟你作对。”
康妮·希尔摸不透蒋悍森的意思,心态开始变得有些急躁,“你还那么年轻,而我现在就是个一无所有的老女人,只想找个地方颐养天年,我对你完全构不成威胁,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样?”
“我确实需要钱。”
终于,蒋悍森收起了聊天界面,他戏谑地看着康妮·希尔的眼睛,说出残忍的话语,“现在我知道这笔钱的存在了,就算不放你走,我也有的是办法知道钱在哪里。”
康妮·希尔终于变得激动:“你留着我真的没用!”
“对,我留着你确实没用。”
上将阁下重复她的话,以另一层含义。
蒋悍森看起来是那么冷酷,仿佛有一颗坚若磐石的心,就算面对这位年长女性的可怜模样,也产生不出哪怕一丝的同情。
“不——”
康妮·希尔的脸上出现近乎哀求的神情,她说,“不要杀我!”
“时间到了,康妮女士。”
蒋悍森这么说着,在康妮·希尔那逐渐被恐慌填满的眼神中站了起来。
“不行!你不能走!”
康妮·希尔站起来企图追上去,却忘记自己还戴着脚链,失去自由的阶下囚一步都迈不出去。
说了五分钟就是五分钟,蒋悍森没有再给她一个多余的眼神,随着副官维尔把门打开,他径直离开,维尔也跟了出去。
“不……不……不要走!”
康妮·希尔伸出手,朝着蒋悍森离去方向,企图在空气中抓住点什么,“我还有!还有东西可以跟你交换!你回来!!你不想把革命军拉入伙吗!?我可以帮你!!”
蒋悍森终究是没有回头。
可怜的女人彻底绝望了,她大声尖叫了一声,最后伏在桌上哭得撕心裂肺。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再次听到脚步声由远而近,她抬起一张涕泪横流的脸,看向来人。
金发副官冷淡地看着她,说道:“上将阁下很忙,有什么话你跟我说就可以了。”
十五分钟后,蒋悍森的个人终端里收到孟允发来的讯息。
孟允:【你是不是有病?】
蒋悍森:【??我做错什么了?】
孟允:【您好,您已不是对方好友,点此发送好友请求。】
蒋悍森:【你干了什么?】
韦伦:【就跳了个女团舞,跳到一半他把我轰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