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漫卷了黄沙飞,马革裹尸了关外人......
元祐帝体恤闵家出了这样的一个忠君忠国的好儿郎!
闻得闵连舟只有两个儿子,大儿子闵炎泽未娶妻且已战死,自是没能留下血脉,小儿子闵炎凉也快到弱冠之年了,还未娶妻,元祐帝看向了一旁的左相,“方爱卿,听说你的独女方懿圆已过出阁之年,是否还未嫁人?”
方士正太清楚自己女儿的脾气秉性了,上门说媒的人那是数不胜数,就算从皇城口的东街排到了西街,也可没一个瞧得上的,只因她从小到大一直爱慕的表哥,远在千里疆场。
或许这是个机会,一来可以让女儿死心,嫁得良人;二来,远在裕门关外的长子方戟,虽说领兵十万,后需还得靠这闵家的粮;三来,闵家刚死了长子,左丞相之女下嫁到闵家,皇帝的恩赐也算是对得起闵家了;可谓是一石三鸟。
“方爱卿,有话不妨直说。”元祐帝见他思量颇久。
方士正这才说出了心中所想,元祐帝听得是哈哈大笑。
见皇帝喜笑颜开,定是猜中了帝王心中一二,这才回禀道:“臣之小女,还未有出嫁!”
“我说你这个老狐狸,你啊,你啊,真有你的!这婚事,朕赐定了,准备好你女儿的生辰八字吧,朕定给她择一好夫婿,不日圣旨朕会差丁公公送去相府。”
“臣,叩谢皇上!”
一个手里有粮,一个手里有兵,元祐帝双手交合,翘着嘴角:“呵,真是般配得很呐!”
“好你个太子党,方士正!”皇帝微眯了双眼。
真正的老狐狸是让你看不出他到底在笑什么。
两个月后
后山橘园的果子已经渐渐凋落,浮想往日跟小橘子的那些欢声笑语美好回忆,随着凋落的橘子一起落红在了这片泥土里。
闵炎凉亲手把小橘子的发灰埋在了一颗橘树下,不久就下起了雨。空荡荡的荷包系在腰间,左手拇指轻抚着娟秀在上面的字:“是啊,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迎面仰头,雨水夹杂着泪水,浇灌了快死掉的枯木,却也浇灭了那颗心。
三天前闵府夜里
“爹,我不要娶亲!大哥刚走不久,尸骨未寒,我怎么能娶亲呢?”闵炎凉还在努力的跟父亲对峙着,自己的身份怎么能娶亲呢,害了自己没关系,只怕是又害了个姑娘,她不想再重蹈覆辙。
“你给我闭嘴,这是皇上御赐的婚事!”
一个月前,皇宫里的丁公公差人取了闵炎凉的生辰八字,闵连舟也是一头雾水,就在昨日便接到了圣旨。
“是左丞相的独女——方懿圆,虽说年长你三岁,样貌、学识、才情跟你都是般配的,人家肯下嫁与你,是你的福气!”
闵连舟见儿子百般的抗拒,好言相劝道:“爹就你这一个儿子了,你就好好的当好你的闵家二少爷,来年再给闵家添个丁,好不好?”
“爹,父亲大人,孩儿给您跪下了,我真的不能娶亲,我根本就不爱那个方小姐,我…”,闵炎凉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闵连舟见儿子还是油盐不进,怒喝道:“够了!你还想抗旨不成,是丞相府的千金配不上你,还是你想掉脑袋?回去好好准备准备,日子订在下月十五。”
“您不答应我,我就长跪不起,我不爱她,更不能害了她!您和娘不就是这样吗?”闵炎凉说完抬起头恶狠狠地望着父亲。
她打小就知道,爹跟娘之间从来都是敌对的,他们之间从来都没有爱,只有怨跟恨!而自己不过是他们发泄的产物,报复的工具。
“啪!”,的一耳光,闵炎凉的嘴角渗出了血,“真是混帐了你,你不爱?那你爱谁,爱那个死了的沈橘吗?”
闵炎凉被激得突然起了身,抓着闵连舟的双肩,红着眼眶狰狞道:“你就不配叫她的名字 !”
闵连舟似是被她的面目神情所吓到,双手用力的推了开来,稍缓过来后,他从侧身捡起了地上的荷包,细看了看,“还真是个情种呢,我今儿个就断了你的念想!”
“来人!看好二少爷,不到天亮,不许放出来!”
“是!”
闵连舟带着怒火快步来到听雨轩,他必须快刀斩乱麻,打消掉小儿子心中的念想,不只为这个唯一的儿子,还为了整个闵家。
他立刻命令下人把听雨轩里所有关于沈橘的东西一把火统统烧掉,既然她没有嫁给自己,那也不能成为其他男人的念想,也包括自己的儿子。
闵连舟取出了荷包里的头发,解开了红绳,扔进了火盆,喃喃道:“你已经死了,就不要再缠着我的儿子了。”
“要怪就怪我,你就放过炎凉吧。”
看着转身离去的闵老爷,小六子才偷偷过去,从火盆堆里掏出了丁点儿发灰,小心翼翼的用方帕包裹好,生怕灰飞烟灭。
闵连舟一回头看了一眼蹲在地上的小六子,他有意晃了晃手里的荷包,提高了声气唤道:“回头告你的二少爷,里面的东西我烧了,还想要这点念想的话,书房见我。”
第二天天一亮,一夜未眠的闵炎凉拖着疲惫的身子来到书房。
入眼的荷包搁置在茶桌上,桌下放了一个火盆,随着室内的温度升高,闵炎凉那张苍白的脸上才慢慢恢复了一丝血色。
闵老爷放下茶杯,斜着眼打量了一番闵炎凉,“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吧,东西可以给你,但是你得娶方小姐。”
“您为什么还要逼我呢?我说过了,我不爱她,更不能娶她!”闵炎凉再次推脱道。
“你要知道,你老子我是个做生意的,赔本的买卖干不了!既然你不爱,也不娶,行啊…那我就看看你到底有多爱你想爱的,多爱你想娶的。”说完拿着荷包就往火盆靠近。
看着小橘子留下的最后一点念想越来越靠近火盆,似乎就要点燃了,泪光透过还未触及到的火焰,渐渐浮现出了小橘子的模样:“炎凉,如果是我嫁给你,你会娶我吗?”
对不起,今生我没能做到,但我依然把你放在心里一辈子。
灼烧的味道一缕缕进入了鼻腔,泪眼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眼前的小橘子也瞬间消失了,一切又回到了现实,“好,我答应你,我娶!”
她一脚踢翻了火盆,精美的荷包被烧得残破不堪,但是闵炎凉依然心疼的捧在手心里。
荷包上的那颗橘子还在,还是那么的鲜红,烧没了的一行字,只留下了‘化作春泥更护花’。
闵炎凉心里知道,这是明知不能在一起的结局。
一听这话,闵老爷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出门之时不忘提醒的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作为男人,就要有担当,这御赐的婚,不得反悔。”
一句话戳到隐隐作痛处,好半天才扯出一起苦笑,“呵,我算是男人吗?还不是被你们给逼的!十八年前是这样,十八年后还是这样,我有得选吗?我没得选。”
是啊,把自己变成笑话、怪物的那个人竟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西苑
“大太太,二少爷跪在门外快一个时辰了,雨也淋了一个时辰了,还是见见吧。”看着冒着血泡的双手,吴嫂心疼道。
吴嫂知晓平日里不怎么见面的母子,现下这般的决绝,定是有事非见不可。
“吴嫂,我怕….我怕看见她,我就忍不住。”温计嫆始终忘不了闵连舟对她做过的事,那样的屈辱,残暴,不可反抗。
吴嫂觉得事情都过了十八年了,也该放下了,好心劝说道:“放心吧,二少爷会是个孝顺的孩子,孩子再想孝顺,做母亲的可也得给机会呀。”
“打她记事起,就没少跟我作对,还是少见的好。”温计嫆还是选择了回避。
“轰!”,突然一声雷,迫使温计嫆想起了十多年前那次抱着闵炎凉入睡的夜晚,那晚小家伙哭得连吴嫂都哄不了,唯独抓紧了自己的衣角才沉沉睡去。
或许是天意吧。
“吴嫂,让她进来吧,我不介意再被气一次。”
许是老天开了眼,吴嫂高兴的答应道:“诶,我这就去。”
闵炎凉浑身湿淋淋地一走进来,就跪在了观音前,红着双眼看向温计嫆低沉的说:“我要成亲了,皇上赐的。”
温计嫆坐着撇了撇茶口,悠悠道:“那你不好好当你的新郎官儿,来我这儿做什么?”
在闵炎凉听来,还是那样的决绝又冷酷。
她跪着过去扑在了温计嫆怀里,愤恨不已的说:“娘,我能不能成亲,您心里最清楚!我不过就是个笑话般的存在,您报复的工具而已。”挂着泪的脸,每一句说得都是那么的委屈与无奈。
闵炎凉抬起了头,她不敢相信面前的人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她讥笑道:“呵,就算我死了,您也一点儿不会在乎的,对吧?”
温计嫆右手抚过闵炎凉的额头,再到眉脚,又拍了拍那张英气的小脸儿,“哟,我的闵家堂堂二少爷成个亲,怎么就是个笑话了?你连那死了的人都想娶,娶个活人又能怎么样。”
“我让你们逼我!”闵炎凉被讥讽得一起身,抬手就打碎了佛龛的摆设。
“二少爷,别…”,吴嫂正想上前阻止。
“让她摔......!”
瓷瓶、杯盘摔得差不多了,气儿也撒够了,加上淋了雨,人就不知不觉地晕了过去。
躺在里屋的闵炎凉,温计嫆给她换了好衣裳,额头也搭了帕子退烧,便坐在床边等着吴嫂熬好的姜汤。吴嫂一进屋看到这一幕,才觉得这本是再寻常不过的贤子良母,因为当年的一念之差,母女变成了母子,天下无不是父母。
吴嫂摸了摸额头,见着烧还没退,又给闵炎凉擦了一遍身子,看着后背蚯蚓似的伤疤,处处都还渗着血,胸前更是…
她忍不住心疼的叹道:“哎,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温计嫆听出了她话里的无可奈何,“放心吧,吴嫂,成亲后,只要不同房,不会被发现的。”看着昏睡着的闵炎凉,这突来的赐婚,温计嫆甚至有点庆幸早前让吴嫂寻了一味烈药,绝了她那事,连上半身也不再发育。
事到如今,最对不起的还是这个孩子,本就不该生下的。
可不该来的,来了。不该错的,却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