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这些，方懿圆一时百口莫辩。的确，圣旨上并未提及纳妾一事，可她毕竟也是高门大族里出来的官家小姐，骨子里的那抹骄傲、尊严又岂是容她心甘情愿和别的女人共享一个丈夫的。正当她凝神想着时，从前边跑来个小厮禀道：“二少奶奶，门上来了位姑娘，说是专程给您送药来的。”

送药？方懿圆恍然一瞬，忙道：“快请！”话刚落，又一摆手，“算了，还是我亲自去。”

原来，在她之前与张采繁的耳语中，张采繁同她讲到：其夫脉象釜沸，如火燃，脉无息数，有出无入；甚异，甚蹊跷。异的呢，是所中之药，药非常药，若无秘药、无人解，一息危矣；蹊跷的呢，则是在这样的脉象下，有且只有她张采繁一人能切出一丝杳然不见，须臾又来的脉象来。

而这样的脉，张采繁心里清楚，那必定是用了她多年前开出的一方极烈、极霸道的药。而这样的药，又用且只适用于女子。说白了，吴嫂当年为闵炎凉身份一事，煞费苦心寻的那张方子，便是出自她手。

女子？知道真相后的张采繁，也难怪自己的妹妹沈橘生前对那人是千不提万不提，原是这样一个如假包换的二少爷。她话到此处顿了顿，看着一心悬于他身，蒙在鼓里而不自知的方懿圆，想坦言相告吧，可这背后的利害关系又错综复杂。先且不论这是皇帝亲点的恩泽，单就拿颠倒乾坤这事儿来说，一时也叫人难以接受。默谋了会儿后，只是对其有意无意的旁敲侧击了下。

方懿圆听了，也隐隐地察觉出什么，可到底还是不予置之地荒唐一笑，哪里肯信。

见她如此，张采繁亦不欲再多提，只是悠悠道：“攀龙附凤床，合欢锦缎被，想必你们时至今日还未圆房吧。”一看方懿圆的表情，暗暗一笑，十有八/九的被说中，便又道：“得。今儿不如就借此先试她一试，一试便知，解药随后就到。”然后又同她讲了些药性、利弊，让她自己拿捏。

可谁知，这试来试去的不但没个端底，反倒弄巧成拙地惹了一出婆婆竟当着儿媳的面扬言要给儿子纳妾的戏码，一时弄得她更迷糊了。

待她到了前门，见来人是张采繁身边的随侍苏叶，接过药后，很是感激客气地道：“有劳苏姑娘费心跑这一趟了，外面冷，快里边请…”说着就要丫头领她进去。

“不劳二少奶奶费心了，救人要紧。”苏叶忙一抬手，如男子般作了个揖，推辞道：“苏叶还有要事在身，就不便久留了，告辞。”说完一个潇洒地转身，便走了。

瞧着苏叶这举手投足间的气度、风雅，虽颇有些男子作派，可再怎么看，那也是清丽婀娜，刚中带柔，柔中带媚的姑娘家啊。而闵炎凉？方懿圆攥了攥手里的丹药瓶一通摇头，只觉除了她那点小媳妇儿脾气，哪儿还找得出什么一星半点儿的女儿样来。

再说西苑这边，经过各种法儿的试过后，闵炎凉依旧燥热不减，恶汗剧下，忍得那叫一个凄怆催心肝。吴嫂无奈，只得将人宽去外衣后浸在了用雪化成水的浴桶里，以此来减缓药力。

“大太太，这好几个的大夫都瞧过了，都说没有宫里头的御药，二少爷这…这是宜结不易解啊…”眼见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吴嫂撩了两把浴桶中愈发渐温的水，腆着老脸凑在温计嫆耳边小声道，“倘若二少爷这热还退不下来，桃李那儿…”

“啧，吴嫂。我说，当年就因为我一时糊涂才铸成了今日这般大错，怎么眼下你，你也跟着撺掇着一起老糊涂了呢？两个女人…”还未及吴嫂话完，温计嫆就把手里捻着的佛珠拍到了桌上，“荒唐！我方才为护她身份，也就那么一说。她既然能咬紧牙关忍到这个时候，先不说为了闵府上上下下上百号的性命，单就为她自个儿…那，也得扛下去。”像是默认了闵炎凉的选择，温计嫆转过身来看了她良久，面上虽无惭色，可心里已是十分的胆颤。

临了危急关头，过去的恩怨是一方面，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骨肉去死，试问天底下又有哪个母亲能做到。于是，她一俯身，攀在浴桶边上，对着闵炎凉下着最后的通牒：“炎凉，一个时辰！娘就给你一个时辰！若一个时辰后，你这热还居高不退。那，可就别怪娘再对你狠心一回。”明知强扭的瓜不甜，这孩子又一直拿桃李当姐姐看待，可退一万步讲，她已是没辙的没辙。

“大太太，药来啦，药来啦——”正当她要着手去安排时，吴嫂从外边急急地跑来道：“二少奶奶带药来啦。说是她朋友，一个女大夫开的，当时事出紧急，为二少爷把脉时，这药也没傍身，这才回去取了，特意派人送来的。”

“还有这事儿？”温计嫆听完忖了会儿，好在虚惊一场，这才支着老腿，站起身道：“那便先救人吧。”

有了药，闵炎凉也不在水里泡着了，吴嫂给她擦干身子，穿好里衣，又扶了她到榻上躺下。

“哟，我的小祖宗，你就…乖乖的咽下去吧。”吴嫂将丹药化了水，坐在榻边一口口地往嘴里喂着，可一个喉噎，又全从嘴角边淌了出来，于是一边替她擦着，一边好说歹说地道：“二少爷，你就试着往下咽咽吧。咽下去了，这苦、这难就算是过去了，不难受了。”

“吴嫂，还是我来吧。”瞧着吴嫂拿她没法子，有经验的方懿圆在一旁主动请缨道。

“这…”吴嫂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同样在一旁的温计嫆，迟疑着。

“人命关天。”事已至此，温计嫆也不再阻拦，“让她来吧。”

“诶诶！”吴嫂连连点头答应。

接过药碗，换方懿圆坐到榻边。正当边上两双眼睛要看她怎么制服这个小祖宗时，只见她先是伏在闵炎凉的胸口听了听心跳，之后又在她耳边嗫嗫嚅嚅的不知说了些什么，随即再往嘴里含一口药，就那样视若无睹的，口口相对的，给渡了过去，登时惹的旁边两张老脸唰的一红。特别是温计嫆，一个背身过去，手里捻着的佛珠都不知漏了几拍，只得闭目蓄神，默默诵起了当初觉一大师送她的揭语：“夫人学道莫贪求，万事无心道合头。无心始体无心道，体得无心道亦休…”

“二少奶奶，剩下的还是我来吧。”见方懿圆渡着渡着，就直盯着闵炎凉胸前敞开的襟口若有所思着，又渐往下移，吴嫂隐约地感到不妙，忙开口岔了过去。

从西苑出来，外面已是撒盐空中差可拟的景象了。离了那人，第一次，她觉得心原来也可以这么的冷，可是之前的热，好像又不是假的，便抱肩朝着东屋走去。

她方穿过回廊，眼前忽的一闪，便被方翰拉去了厢房。

“二哥，你这是做什么？”见他一进屋就阖了门，方懿圆松了他的手道：“久不见你，是愈发的不正经了。拉拉扯扯的，没规矩。”

“哎呀，我的好妹妹——”方翰一脸愁煞人的模样，赶紧拉了她坐下，道：“哥哥这不是替你叫屈嘛。”又四下看了看，凑到她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几句。

“什么？”方懿圆当即愕然道，“炎凉是断袖？！”

“信不信由你。反正昨儿夜里，我可是在风月楼亲眼瞧见她鬼鬼祟祟地尾随在一个公子身后。俩男人…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讲，还非得你拉我扯的摸黑进了厢房…”说着说着，方翰“啪”的一拍桌，“难怪之前到处传她好好的一少爷，看着人模人样的，竟是个不会弄事儿的主，原是好这口儿。想来，那个什么冷面西施的，多半也是她在给自己打掩护。”随即瞪眼看向方懿圆：“对了懿儿。她，她应该没对你怎么样吧？”

“二哥——”这种事，方懿圆被他说得左右为难。承认不是，不承认也不是。她才为闵炎凉女子一事纠结不下，眼下又要为其好男子一事怪力乱神。于是，沉下心来想了想，再慢慢问及一些细节，缓缓，方道：“炎凉昨夜之所以去那地儿，也是我受了二太太的托，有意让她去寻清儿的。”然后同他讲了清儿近日来好女扮男装游猎青楼的事， “按你说的那番打扮，那男子是清儿扮的也不一定。可眼下你妹夫人还宿醉着，醒后，她自会同我讲明。”

“至于那方面…”方懿圆说着，一瞥他道：“我们夫妻俩的事儿，你就别跟着瞎参合了。倒是你，成天去些眠花卧柳，才子佳人的地儿，也不见得顺手带个嫂子回来…”见他欲说什么，又抢先道：“炎凉好不好男风的，这我是知道的。可二哥要把这事儿再一传十，十传百的给传了出去，以后啊，见不到嫂子的我，就不知道二哥好不好男风了…”

这一番话，直教方翰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