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咱们的事。”坐在车内,闵炎凉先开了口,“不要叨扰母亲。”
“什么?我叨扰母亲?”听她能来全是凭着母亲的意思,方懿圆微醺着脸,冷瞥了她一眼后道:“闵炎凉,你不想来大可不必来。我方懿圆自没必要在娘那说三道四!”
“懿儿。”闵炎凉看着她,很快又垂头叹息道:“娘一辈子,算是让我给毁了。要是当初她没有生我,或许我一生来就是个男儿身,她也不会怨恨至今…”
“毁了你娘一辈子的,不是你。而是,爹和娘不能夫妻同心!”方懿圆深深看了一眼闵炎凉,“你身份虽假,可情意不假。闵炎凉,你我…休得前车之覆!”
“什么?”闵炎凉耸起眉,瞧着她。
“闵炎凉,你我休得前车之覆!”方懿圆又道。
“不,懿儿。”闵炎凉听后眼神闪躲地坐在一旁,“咱们这样,娘嘴上虽没说什么。可一步错,步步错…我,我不能再把你的命往我身上拉,我怕…”
“嘶——懿儿——!”闵炎凉话未完,方懿圆伸手便在她腰上狠狠一掐,“闵老二,我看你今儿是鞭子没抽够,脑子先抽疯了吧你!”又扬声对车外喊道:“停车!二爷今儿个脑子被抽糊涂了,要下去清醒清醒…
一早听她说这个“错”字时,方懿圆还当她是迫于母亲的发难与不解,心有内怛,觉得闹闹也就过了。眼下又听她亲口说出,方懿圆登时只觉这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对自己做过的事没个定性,趁酒兴,还不得给她点教训。手下的皮肉是一刻也不曾松。
“懿儿——”见她酒后突然大发雷霆地撵自己,闵炎凉虽知自己理亏在先,但想想后还是忍痛分辨道:“我没糊涂,是你喝多了。该清醒的,是你!”也像是在说两人之间的事。
“哦——是嘛?”这倒把方懿圆听得冷笑了下,这时马车一停,方懿圆也懒得跟她费口舌,手下猛力一揪,表示自己十分清醒地道,“车停了。二爷,请吧——”说罢收手回来又慢条斯理地在手帕上蹭了蹭,一如既往的嫌弃着。
“好,你说的!”见方懿圆如此,闵炎凉也是一刻不想多待了。果断地一起身,“哐——”又朝着车舆胡抡了脚,这才下了去。
下一刻,又“哐——”的一声,只见从车窗里掼出一只手炉来,闵炎凉正怔神时,车里人的语气也伴随着外面的炉子觉了冷,“再暖的炉子也暖不热本少奶奶的手,不要也罢。”言外之意就是:闵炎凉,世间男女千千万,我方懿圆是选择了你,可不是非你不可。我既暖不了你的心,入不了你的命,那好,你以后也别再指望着我还是从前那个唯你是从的方懿圆了。说白了,咱俩婚缘天定,分是人为,往后你要再跟我使一下性子,说一个“错”字,或者说错一个字,我立马翻脸给你看。
“哟,小姐。”听出些弦外之音的知言,又瞧着自家姑爷漠然挥袂后形单影只的在马路牙子上走着,一掀帘子,探头进来道:“姑爷这不向您赔罪道歉来了嘛,您撵他做什么?难道他嫌您在外面陪别的男人喝酒了,自个儿心里不痛快,来跟您闹?”
方懿圆摇摇头,叹息道:“她没什么不痛快的,是我喝多了…”许是酒的后劲儿顷刻渐涌了上来,方懿圆单手握拳捶了捶眉心后,一仰面,又借着落日的余晖眯起了眼,有些酒不醉人人自醉地道:“跟她闹呢。”
“呀,小姐。”见他们时隔一夜,脾性、主次什么的都像是掉了个个儿般,知言凑趣道:“您现在酒酣半张、不甚一盏饮的样子,难怪姑爷闻香下马。这,这不比您一早起来的气色…更明艳动人!临走时,祁王都直夸你,美得比他哪回见了都不可方物呢!”
“臭丫头。”听她这么说,方懿圆煞有介事地张开眼有意无意朝窗外瞥了下,催促道:“时候不早了,嫁了过来就不比得在自己家里,快让元阿吉启程回了吧。晚些…我还有要事同你姑爷相商。”说罢整个人疲软松弛地往里侧一靠,冥思着昏昏欲睡了过去。
“小姐——小姐——”直进了最后一道巷子,离得多远知言就见府门前立着个人影,擦黑的夜里影影绰绰的有些看不真切,待再近些看清了才知是闵炎凉,便小声唤着车里的人:“姑爷早回来了,正候着你呢。”
听说闵炎凉早回来了,方懿圆睁开惺忪的眼朝窗口瞥了下,见人的站在石狮子旁又跟石狮子没两样,这是等自己呢,还是等债主啊?不禁摇头一声叹息,任知言搀扶着下了马车。
“呵,看不出来姑爷还挺快。”一下车,知言就瞧着闵炎凉细胳膊细腿儿的没成想竟还先到了,便一拉方懿圆,低低道:“谁说咱姑爷身子骨弱了,我看体力好着呢!可,就是难为小姐你了。”
“啧,知言!”方懿圆明显羞于此话,当即扯了她一把,“没大没小,小心难为我把你也嫁过来!”
这时,不远处的闵炎凉像是听出了什么,眉头一皱,当即便打了个口哨。而后,一嘶马鸣跃然朝天啾起。
原来闵炎凉下了车后不久,便碰到了随后牵马回府的小厮,冷静着想了想后,便又骑回自己的马赶了回去。他们到时,小六子才把马牵走不久。
“回来了…”朝身后瞥了瞥后,闵炎凉低头踱步至懿圆跟前,放低姿态道,“那,那便一块儿进去吧。”
“哼,还真是个听母亲话的好大儿啊。”瞧她一副心甘情不愿的样子,又见出现在她身后正肃立在院中的大太太,方懿圆闷闷的不由揶揄了句。
“炎凉,还愣着干什么?你媳妇儿喝得个醉醺醺的样子我都替你闻着味儿了,还不快送懿儿回房?”瞧着俩人好歹是一块儿回来了,温计嫆没多说什么,只是冲着闵炎凉一贯冷言冷语了几句,“还有,你以后要是嫌我的话腻了、多了、不中用了,以至再半涂而罢…你,也不必回来了!”说罢拂袖捻珠而去。
看着这个表面上尽向着自己的婆婆,不知怎的,方懿圆不但没有因为她对闵炎凉的指责觉得维护了自己而感到一丝丝宽慰,相反闵炎凉对她言必行、行必果的听从倒让她这个枕边人感到了些许的压抑与踧踖。没有理会闵炎凉,方懿圆径自就带着知言回了房。
闵炎凉被晾在一边,独自静默了好一会儿,才进了去。
她回房时,方懿圆正在里间更换着衣物。
“言姐姐…”见知言从后头出了来,闵炎凉刚接了桃李递来的茶水又俶地放下,放低声向她试探地询问着:”你家小姐她…她没受什么委屈吧?”她虽不想问也不屑去问,可想着方懿圆向来少酒、厌酒的一个人,今儿去了一趟回来后完全跟变了个人似的,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
“哟,姑爷。”见他难得嘴上抹了蜜这个时候才想起来,知言还挺受用的佯装着略想了想,道:“嗯…这王爷吧,虽一向阴阳怪气儿的不讨人喜,可身边却是个个惊艳美女如云!您不知道姑爷,他今儿个好不容易见着我们家主子了,那两个眼睛啊…“说着脑思手比地在闵炎凉跟前一唬,“瞪得,比驼铃还大!”
“驼、驼铃?!”闵炎凉生来去过最远的地儿便是上回大太太悄摸着送她去的空相寺了,她哪里见过这些,登时只觉问没问的没差。
“好了,别拿你姑爷寻开心了,下去吧。”这时,已然换好衣裳喝过醒酒汤的方懿圆从里头缓步出了来,见二人一惊一乍的,平淡地开了口道。
说完落坐在铜镜前,从镜子里稍抬眼地看着闵炎凉仍一脸不在的傻杵在那儿,复又道:“二爷有什么想问的直说吧。如今我已是你们闵家的人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没必要遮遮掩掩。”说罢便动手卸起妆来。
闵炎凉看她青丝披肩,淡衫薄罗,洗尽铅华时又娴静似娇花照水般,不觉心驰神飞了下。
“等等——!”一瞥到她脖颈间渐显出深一块紫一块的淤痕来,闵炎凉想也没想上前扯着方懿圆就质问着:“那祁王把你怎么了?不是说素来对你克己守礼的吗?这怎么回事?”见方懿圆什么也不说的只顾着盯着自己,“哼,我这就找他算账去!”
“看来二爷老毛病好了,当真是要天不怕地不怕的不怕闹笑话了哈!”见她什么也没问清火急火燎地就要去,方懿圆遂才开了口道。
“什么意思?”闵炎凉听得个半阴不阳又踅了回来,沉着脸问。
“说你是狗皮膏药…”只见方懿圆边对着铜镜轻轻一拨领口,边让镜子的某人彻底看个明白地道,“也不知是昨晚哪条狗咬的!”
“小姐——”这时,知言又拿着个小药瓶进来通禀道,“张小姐派人送来了“冰肌膏”,说抹上后第二天一觉醒来准好。”说着便搁到了妆台上,“又说什么王爷即便今日改了方子也还在养病期,没过九九八十一日的,不得近女色。”
闵炎凉霎时无地自容。
见她这般,方懿圆拢了拢衣襟,道:“好了,她的好意我收下了。”说着便垂眼看了看妆台上的“冰肌膏”,想来自己和那人的事,她多半是知晓了,便又吩咐着知言:“备些上好的礼品连夜差人送过去,张东家帮了咱们这么大一个忙,礼尚往来也是应该的。”说罢转回脸从镜子里嗔了闵炎凉一眼。
“对,对不起。”闵炎凉窘然识趣地道。
“什么?”方懿圆指尖上蘸着“冰肌膏”,晃了下心神儿。
“对不起!”闵炎凉复又道。
“等等——”方懿圆似想起什么,净了净手后一起身从暗格里取了本厚厚的账册来,唰地拍到闵炎凉手上,直白道:“你要觉得真对不起我,这些二娘送来的账,我一个半路出家的人既不知根也不知底的,是盘算了好几回也没对得上号,就劳驾劳驾你这个少东家尽快帮我查对一下吧…”
“对账?”闵炎凉有些出乎意料翻开看了看,很快又一合账本道:“真是不巧,你要查对的这些,爹早让我一把火给烧了。”说着手上又递了回去。
“闵炎凉。”方懿圆压下身前的账本,抬手在她额头上探了探,道:“这账本烧了,你脑子不还没烧嘛。”说着敦促地推了她一把,“快去给我写!”
“可…”闵炎凉顾虑着,“爹既然让我烧了这账,自然就没有再让其重见天日的道理。我,我不写!”
看她犹犹豫豫瞻前顾后的,方懿圆似也早有所料,一收她手里的账本,“成。你不写,我也不逼你,只是你嘴里的那句‘对不起’,眼下看来我只能当放屁了。”又自顾自地叹着气,“唉,什么打小一目十行记性好,依我看,连自个儿昨夜做过的事都推给别人自己却忘得一干二净的人,名不副实也…”说着不知不觉间眼前便多出只手来。
“给我!”闵炎凉笃定而认真。
转眼,看着闵炎凉雷厉风行离去的背影,方懿圆暗暗冷哼了句,“什么都不懂的傻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