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正抵心漫谈着,见方懿圆忽一个喷嚏受不住风地拢了下领口,望着被风拂得吱吱作响的窗扇,这可是阳春三月的风了,多少去寒还暖带着些和煦,怎还这般弱不禁风?张采繁似想起什么,一撴手里的茶碗后拉过方懿圆的手,将指尖轻轻往她皓腕上一搭,屏气凝神着…
“采,采繁。”见她突然给自己号起脉来,方懿圆抬眉不解道,“我好好的,你这是做什么?”
“好好的?”张采繁切按着指腹下的冰凉,果然不出自己所料,询问着:“你身子一向畏冷,又是个阴寒的体质,我走时给你留的那温补的方子,还有在吃吗?”
原来她是在说这事,方懿圆略想了下,摇头道:“大婚在即,哪有娶个药罐子媳妇回家的,嫁过来后就没在吃了。再说,那人一到了夜里就跟个火炉似的,有了她,久而久之,也就忘了。”
“嗯?”张采繁将信将疑地看了她一眼,继续切着脉道:“好在你以前有遵从我的医嘱打下些底子,问题…倒也不大。至于肢体还这么冰凉…”说着唤来苏叶,让其跟着小丫鬟取了笔墨来,边拟着经方边似是自语地道:“方子我得再改改。至少以后大户人家生不出来儿子的事,总不能赖在你一个人的头上…”
“我和她成婚不过半载,哪有进展得这般快的?”突然听她提及这些,见又有旁人在,方懿圆似是而非却又实事求是地道:“不过,你这么一说,孩子的确不是一个人的事。想来我们家炎凉年纪还尚轻,心性又且不成熟,怎么看怎么个恍范儿苍孙的样儿…如此,我倒不想喝这些劳什子了。”
她和闵炎凉成了夫妻是事实,生不了孩子也是事实。可听她的意思,自己不也不易受孕吗?与其喝了那些汤汤药药到了最后也白搭,倒不如未免以后的那些口舌是非再讳疾到闵炎凉,自行一并担了下来。
“哦?”张采繁听了顿笔看着她,稍加思索了会儿后倒也理解,轻笑着道:“你呀,就什么事净往自己身上揽吧。我可听说你才刚过门不到百日,府上的老夫人就已是变着法儿地催你补这补那的。你这么护着你家那位,小心有一天媳妇儿熬成了婆,出了这门,人家还以为你是她娘呢!”
“娘?”方懿圆听着微微一怔,想起了之前闵炎凉身份还悬而未决时,大太太是怎么在她跟前颐指气使、左顾右护的样子,多少有些计较道:“她不过就是年岁上比我小了些,论以大护小,我哪敢和她的亲娘比啊?”
“呦,还真较上劲儿了。”听出她言语里的微妙,张采繁低头依是写着方子道:“天下无不是父母。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所以呢,娘还得是亲娘的好…”说着一手将写好的方子递给苏叶,交代道:“让掌柜的亲自去抓。抓好后,即刻送来。”
“是,东家。”苏叶一如既往如男子般作揖告退。
见人走远了,方懿圆才松下警惕纳闷道:“我和那人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这是何必呢?”
谁知张采繁扬眉深意一笑,招了她附耳过来。
“啊——?”方懿圆听完怦然一惊,“这,这能成吗?”
这时,外面窸窸窣窣踉踉跄跄传来了知言的声音,“哎呀,你们男人是不是喝个酒都这么争强好胜?明明喝不了了还非要喝,喝完又吐得到处都是…哎哎哎——六儿啊,快扶着点你们家祖宗,要是有个磕着碰着的,我可担待不起!”
“呕——”耐不住胃里又一阵灼热难烧,闵炎凉忙扶着梁柱就干呕了起来,无奈知言为她拍着背催着吐,小六子则在一旁稳着她的身子。
“诶,我说妹夫,你胆儿怎么那么小。咱哥儿仨还没喝尽兴呢,你…你先跑什么?”方翰也是醉得不轻,一步一踉跄地扶墙走来道:“莫非…懿儿还能事事都管着你不成?”
“唉——”看着方翰紧扭着自家少爷非得喝出一个高低来,小六子摇头一声叹息道,“得,又来一祖宗。”
“诶——!”瞧着方翰歪歪斜斜的愈发往下沉,知言忙交代了声小六子“扶好她”,就疾步过去拽起方翰,“呦,我的两位好祖宗,你们这喝也喝了,聊也聊了,还是快消停些回去歇着吧啊?”说着见桃李正好寻了人来,忙又道:“桃李,快!帮我搭把手,咱俩先一起送他回去…”
“嗐呀!我又没醉,送我干什么?”方翰向来自由散漫惯了,哪里容得这么多人围着自己转,胡乱地横手一推,发着酒气道:“一群妇道人家,懂…懂什么?我们男人间的事…还,还没喝够聊完呢,都边儿去!”说着也不顾被他一把推倒在地的桃李,踉跄着过去拽着闵炎凉就道:“懿儿…懿儿她也是妇道人家,嘘——我知道你现在怕极了她。可、可咱们是男人,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哪有一成了婚就惧内的——走!咱们悄悄的,再回去喝他几盅。大不了…大不了我亲自送你回来就是了。”
“呵,这半斤八两的谁送谁呀!”知言扶起桃李,宽和道:“我家少爷一喝多了就这样,你别介。”
“无碍的。”桃李刚一摇头,只见闵炎凉“嗞哇”一下,实实在在地吐了方翰一身。
“啊——没想到你酒量不行,酒品还不行!”方翰迅速和闵炎凉拉开距离,酒醒三分的四肢无处安放道,“哪有往人身上吐的?!”
“呵,二哥不是想拉着我们家炎凉不吐不快嘛。”这时方懿圆涓涓走来,神色杂糅地看了一眼倒在小六子肩头的闵炎凉,对方翰道:“她现在如了你的意了,连酸水儿都吐出来了,怎么,舒服了吗?”见方翰无话可说,遂吩咐了知言去备水,又对在他身上不停清理污秽的桃李道:“桃李,二少爷吐他这一身,也是他自找的,你不必为二少爷觉得对他抱歉什么。只是,我哥向来就这德行,还麻烦你看在我的份儿上,再帮我送送他…”
“二少奶奶说哪儿的话…”桃李应承着,“我自悉听尊便就是了。”
“哼,你悉听尊便了,我可不稀罕!”瞧着自家亲妹妹如今是越来越向着夫家,胳膊肘都快拐到后颈窝了,方翰愤愤不平道:“我有手有脚的,自己会走!可不像某些人,一有个什么,只会缩躲在女人后面…”说着转身就走,走了没一会儿又踉跄着险些跌倒,桃李忙跟了上去。
“哎呀,我说了不用你管,这些脏衣脏裤我自己会换!你就先回去侍候你们家少爷,成吗?”回到厢房,桃李先是让小丫鬟们送来了醒酒汤,看着方翰喝了后,又见他一身脏臭得说什么都不愿让人伺候,这一点,倒和自家少爷挺像,难道…他也怕生不成?
于是,桃李挥手打发走了小丫鬟们,一掩门,亲自为他宽衣解带了起来…
见她只一人,方翰刚开始还好。可一瞧着桃李解着解着就往裤头上摸了去,方翰当即不干了。
“成。你要是不习惯,就自个儿躲在被窝里换了吧。”分不清此刻方翰的脸上是酒红还是什么别的红,桃李平静的习以为常道,“换下来,我也好一块儿拿去洗。”说完背过身子,拾掇着地上的衣物。
“桃李…”看着她极尽温柔百般体贴的模样,方翰放下些戒和她有的没的说着话,“方…方才我推的你那一下,对、对不起。”见桃李不与计较地摇了摇头,又道:“还有你,你以前也是这么伺候你们家少爷的吗?”
“嗯。”桃李轻声应着,就听到身后“呼啦”一下,便知道他完事了,随即转过身拾起后一并丢进了木盆里,掖了下耳发道:“只是,他和你一样,也不习惯被女人伺候。”
“呵,是不习惯女人呢,还是不习惯伺候呢?”之前府上发生的大大小小闵炎凉拿气给方懿圆受的事情,方翰无疑是知晓了。他事后虽没插手什么,但并不代表他对闵炎凉没意见。此次宴上宴下,他之所以这么缠着闵炎凉,也是想为方懿圆出口气罢了。
“习惯也好,不习惯也好…”桃李说着就见他自行闷气地盘腿往那一坐,颇有些闵炎凉的样儿,忍俊不禁道:“好歹咱们二少爷是娶上媳妇儿了,你这个二少爷呢…”说来这段时日,桃李对他还算是有所了解。和二少奶奶一样,非但没有那些官家子弟的自诩优越,相反还平易近人和下人们开得起玩笑。所以,桃李才敢把他当闵炎凉逗弄一般,过去轻轻柔柔地刮了他一下鼻梁,“就再努努力吧。”
“啊…你——!”所谓有意送春归,无意春留住,此刻桃李无心的一挑逗,相较于方翰这个喝了酒又一向对男欢女爱半吊子的人来说,可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以前…怎么就没发现…桃李咋,咋就这么好看呢?方翰就那样苶呆呆地看得痴傻了会儿后,一把攥住了桃李的手,惹得桃李脸红心跳不止。
“桃李,我…我渴了。”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方翰忙一松手,岔开话道。
“好,我…我这就去给你倒水。”桃李有些涩讷地去了。
“桃李,我…我觉得有些热。”喝过水后,方翰又扯过被子裹了自己,问着:“你,你热吗?”
“——啊?”桃李正为刚才的事走着神,反应过来后下意识瞥了他一眼,“既然热,那还裹这么紧做什么?”说着就要掀他的被。
“诶诶诶,别——!”桃李突然地靠近,方翰紧张得冷汗、虚汗都直往外冒,不料风驰电掣间还是被桃李发现了身下的秘密,忙拖过被角遮住后又难受又尴尬地圆着场道:“嗐!你是不知道,你们家那位爷呀,和我拼酒拼不过,是硬拉着我同她喝什么鹿血…”想来自己本受害者一个,眼下却当着一姑娘的面平白无故耍起了流氓,方翰当即自责地扇了自己一巴掌,数落起闵炎凉道:“臭小子!要再有下回,我得让你当着懿儿的面儿吃牛瘪!”
他话刚一落,岂料桃李竟小声着抽泣了起来。
方翰平日里鲜少有和哪个女子这般亲近过,更别提有谁在他跟前哭哭啼啼的了,于是抬起手很是别扭地拿指头戳了戳她的袖筒,“桃李…我,我无意的。”
“我知道,我只是哭自己的命不好罢了。”很快,桃李收整好自己的心绪,“呵呵,你是男人嘛,好歹你有心想了还会顾忌到我,同我实话实说。可我们家少爷…”桃李说着为自己多年来再怎么在闵炎凉跟前任劳任怨,也从未取得过她任何的,一丝的,男女间的情愫而自嘲道:“即便他有心想了,我在他跟前…也不过是个任人使来使去的姐姐罢了。”说罢端了木盆拉门离去。
“姐姐?”听完这些,方翰寻思片刻,一面替她出落得这般好却偏偏是个丫鬟的命而不值,一面又叫嚣着闵炎凉道:“臭小子,生在福中不知福!这么好一黄花大闺女你不要,还非拉我喝什么鹿血——今儿夜里,看你怎么熬的过懿儿这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