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想闵炎凉到正房兜转了一圈下来连方懿圆一个影儿都没睬着,不仅如此,连惯卧在绣墩上的玲珑也没个睬,一问丫鬟,说二少奶奶正在前边静房会客。
闵炎凉低头寻思了会儿,问着:“什么客啊?这客我不在的时候常来吗?”
“呃……”为了稳妥和长便,府里的二太太梁氏已和方懿圆熟商量,就在闵炎凉回来的第二天,除了府里几个资历稍长、信得过的人,其他的该放放、该换换,尽避一切风头。所以,这个新来的小丫鬟自是知之甚少,支吾道:“我……也不知,好像……是最近才来的吧?”
“你当是说你自个儿呢。”闵炎凉面生地啧烦了句,“算了,我自见去。”
“嘿,你当你个乞丐还真是二少爷了你?”见她走远,小丫鬟小声着背憎道:“都是初来乍到,我就不信你去见了假的还能变成真的?”
再到静房门前,闵炎凉这回识趣的先正正衣冠,后又敛敛脾气,正觉不辱斯文的要去敲门时,果然不出意外又出意外地撞上了刚拉门出来换茶水的知言。
知言自是看她一副斯文败类的样子,可既来之——怎么信还揣在怀里头露了马脚?知言一眼认出那信,知是自己放的水,一仰头,佯装没见的脚后跟再稍一勾门,留了道缝,自去了。
见这好,闵炎凉还不赶紧上前,一侧身,顺溜了进去。
她方得进去,随之而来的便是满室的异香扑鼻,氤氲腾腾,知道的是“取义成仁今日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对金风玉露在这开蟠桃大会“胜却人间无数”呢。
闵炎凉搧手吸了吸鼻子,可鼻息下又全是一股莫名熟悉的味道,想着这样的香气也不像是懿儿素日惯耐的呀?何况自己也闻不对味儿,脑中闪过一瞬,上回的客和这回的客当是同一人。
于是放轻手脚,拨云散雾般往里睃走着,刚到屏风后,就听到里头传来一声女子的“哈哈——”温笑声,稍歪头一瞅,是张采繁。
“懿儿,我就说吧,这专供给后宫里头那些妃嫔们争风吃醋的御香,太艳,太俗,哪适合你这样一个独坐幽篁、冰清高洁之人?”俩人叙说旧话新言,方撤下茶去,又相间小酌着喝得微醺,话匣子自然也就放开了。见无旁人,方懿圆又断不适这香的噤了下鼻,张采繁一起身,果断熄了香,洋洋洒洒挨了方懿圆坐下,一手挑起小桌儿上的酒杯,一手自然而然地抚到了她怀里正乖觉趴着的玲珑上,有些醉懒道:“这香后劲儿大着呢。怎么——以前也不见得你为江洪洛吃上一星半点儿醋,现在为了一块狗皮膏药,你的醋倒落在了一个不会开口的哑巴身上?不像你啊。”又转拍了拍她搂着玲珑的手,“诶,你和那人不是有过鱼水之欢吗?眼下要这东西……”话语间,已眸着方懿圆淡雅梳妆下竟花枝般一个娘子,不觉眼里生春的又坏笑着一碰她的肩,“真想把姨奶奶比下去,自己独领风骚?”
“快莫浸润我了。”方懿圆听得酒酣耳热地深吸了口气道:“我知你这香轻则让人好睡好眠,重则让人飘飘欲仙。我不是要跟一个哑巴计较什么,而是……我只怕那人不肯?”于自己一再跟闵炎凉提孩子的事,闵炎凉都一直缄默不言、迟迟不决着,方懿圆知道,她本就还是个一心向往外面一片天的自由的孩子,肩上担子再重,哪会有一门真心思和责任去虑到眼下家里的方方面面,而她自比闵炎凉痴长几岁,也更成熟、持重,想当初因一心送她出去而无心埋下的因,到现在却不得不又因她的回来而一心要结下果。思来想去,方懿圆作何都不能再等了,无论那人肯与不肯,她意已决。
方懿圆一够手,拿了小桌儿上这回张采繁特带来的一件小东西,眼含希望道:“采繁,你说你这一次次地帮我,又从不计恩情与回报,纵观我这个狗皮膏药夫人才不该哑巴的到现在还没跟你道一声谢呢。说吧,你想让我怎么谢你的好?”
“谢我?”余香酒酵下,张采繁一个轻舒粉臂将手中的酒饮尽,随即醉意更是疏狂放浪地附到方懿圆耳边,韵色浓浓道:“那你说说,你和那块狗皮膏药黏一块儿快乐时,有想过我快乐吗?”见方懿圆一下惊面转过来,张采繁情到处立马竖起一根指头贴了她的唇,“懿儿,我的心意你还不明白吗?”
“不,采繁,你醉了。”突然听她酒后言情,方懿圆虽知她早对自己别有用心,但心颤了下后还是毅然决然的为俩人留足余地,拿开了她的手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于过去、现在,我都感激不尽。可我也早说过,我和那人分不开的。我们……”
“我们怎么了?我们不也是女人吗?”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张采繁又一个肘后抛杯,整个人满园春色皆不住地捧了方懿圆的脸,“既然你和那块狗皮膏药都可以,那为什么我们不行?”唇若涂朱的檀口欲一吻落下,不想“喵——”的一声,玲珑噌地就从方懿圆怀里跳蹿了出来。
“哎呀呀——原来你这偷腥的猫还认得我呀?”下一刻,就见闵炎凉抱着玲珑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藏波涛地一步一个眼神,横跳在二人间,走来先冲了张采繁道:“呦,张大夫,原来我夫人饭都不吃、都要会的贵客是你啊。正好,你说我这猫一天天的跟着反草,也没打春儿啊。它怎么最近老是窝里的食儿不吃,偏偏就跑这屋偷嘴来了?”
“是我嫌屋里闷,带它来的。”她这一来,方懿圆倒也解了围。可倥偬中也情不知她到底所见所闻了多少,便对她的话不予置之的、面上尽可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的起身欲接过她手里的玲珑,顺情也好让张采繁全身而退。
“诶——张大夫,我这猫偷没偷嘴的,吃没吃错什么东西,现我瞧着就是担心。”闵炎凉也不予置之方懿圆的、执意抱着玲珑硬缠着一副若无其事、整装着要出去的张采繁道,“您看,您是个大夫,又一向一瞧一个准,既然来都来了,好歹也给咱玲珑把把脉啊?”说着还真把猫爪伸了过去。
“闵炎凉,你够了啊!”方懿圆见她简直莫名其妙,可听来听去又说不出的尴尬,忍气厉了声。
“欸——”听出闵炎凉话里话外,张采繁倒也不阴阳谁。一出口,先截住了方懿圆;再一抄手,卓然挺立着抵视着闵炎凉,快人快语道:“我看二少爷既然什么都看见、什么都知道了,没错,你老早就说对了,我——就是爱慕懿儿,老早就爱了。”一副你能耐我何的样子。
“采繁——!”方懿圆随即口头一警,让她适可而止,“天色不早,别喝多了胡吣,快走吧。”
“无耻!”闵炎凉沉寂了半天,闷出句。
“我无耻?”听到这话,刚走出没多远的张采繁又在余醉下倒了两步回去,冷脸劈视着闵炎凉道:“呵,恕我直言二少爷。你说你身上除了这身儿男人的皮,以及你那一丁点儿天真得可怜的小孩子心性……试问——从头到脚,你又有哪一点配得上懿儿?”
“好了!还不快走?”见闵炎凉脸色又一个变,手上的玲珑也不安分了起来,方懿圆忙推着她出去。
“哎呀懿儿,你让我把话说完。”张采繁有些不依不饶,反推着她道。
“说!让她说!”此时,闵炎凉已憋得闷不可极道,“我倒看她还能说出个什么子丑寅卯来?”
“好——。”张采繁乘酒假气,拍拍方懿圆的手,表示自己自有分寸地再道:“不怕实话告诉你二少爷,如今府上的二少奶奶不过是个噱头!一个寡妇,没有孩子,就单论你们闵家宗亲里的那些,她,撑不了多久的;再则,相府那头只怕近来没少三天两头的催着她和你们闵家断绝关系,她,在这府上也待不了多久的。二少爷呀二少爷,枉你姓闵、从小到大还当是个男人,实则,你连个女人都不如!你啊,太弱了——”说罢,又软情地在方懿圆身上停了片刻后独自悻悻然洒步飏去,余下二人各寂寂离思萦怀着……
“诶?你做什么?”随着一声粉足轻踏落地,闵炎凉忽一松手里的玲珑转猛一把拉过方懿圆的手就急匆匆往外走,还未反应过来的方懿圆顿觉手上有些吃疼地挣推着她,边走着道。
“对不起懿儿。”下晌,闵炎凉一转身抱紧了她,无形中害怕失去地道:“你不是说怕我不肯吗?你不是说等着我回你话吗?好,我都听你的,咱们现在就一不做二不休。”就一拉方懿圆要走,却不想方懿圆如如不动着。
“呵,闵炎凉,只怕你现在肯我未必应了。”见她一遇事老是这样急三火四的,也从不虑及虑及自己到底方不方便、愿意不愿意,最起码……夫妻间的尊重还是要有吧?方懿圆厌嫌的同时带着丝倔强站定地看着她,目光咄咄:“你以为你受了张采繁一个刺激就可以头脑发热的想一出是一出?你当你是谁?你又把我何置于地?”说罢眼皮都没多撩她一下的欲动步自去。
可不想闵炎凉依是自行其是的一劈手拽了她回来,睁圆瞪目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我八抬大轿娶回来的女人!现在,我好不容易肯了,你却要为了另一个女人出尔反尔……不行!你不能离开闵家!”就强拖硬拽着要拉她回房。
“二少爷——”
不多时,小六子跑来劈面撞见了,忙纵身上前“大”字一摆,拦了她道:“这是干嘛呢二少爷?刚大太太的还嘱咐我说怕您犯错误让我盯您紧点儿……”说着又看不清明地对一边被胁迫着一脸抵死不愿的方懿圆福了下道:“二少奶奶,您——没事吧?”
“六子,救我!”方懿圆显然对闵炎凉的强人所难嗤之以鼻,口里求道。
“大人的事,小孩子别多管!我和你二少奶奶好着呢。”说着,闵炎凉打横抱起方懿圆就进了屋。
一时,小六子也看糊涂了,可想着方才二少奶奶的样子不像是个没事人,刚跟了上去,不想“砰——”的一声,门被关了,又听着里面摔砸东西劈里啪啦地响,于是连连拍门道:“二少奶奶!二少奶奶——”
“行了!”这时,过来人知言悉数瞧见了,忙一把扯开小六子,恨他眼里不来事地道:“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你懂什么,还不快下去?”随即又忙命人去备水,炖补锅子。忖着:得,今儿别是自己引狼入室,放了一头狼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