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猿丁从通气洞穴水灌卦壁之时,给人族造成了严重后果,淹死撞死者不计其数。力抽跟狄丁分头去各个支洞里把活着的人全部叫到蚌壳洞集合,清点人数后撤离。
因为洞内情况不明,水灵儿没被力抽和狄丁找到。她蜷缩在储粮陶瓮后,蚌壳洞顶垂落的荧光苔藓簌簌颤动。因洞穴两头被水流封住了,她只能凭狭小空间里仅存的空气存活。此时的她完全被黑暗和恐惧包围。但在绝望中,她首先想到的是色帝力抽的安危,因为他智勇双全且宽厚仁慈,是人族的前途和希望,她敬仰他。
除了色帝,还有一个人让她万分牵挂,那人是扶风。水灵儿颤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半块风干黍饼,正是他最后一次传递情报时塞给她的零食。
再说扶风的身份是探丁,水灵儿是色帝身边的侍女,他们俩各有职责,相见时难。虽两情相阅,但双方从未相互表白过,也未留信物。战胜猿族后随色帝重返蚌壳洞时,扶风迅速跑去了水灵儿工作的膳食间。当时的水灵儿一息尚存,但失去了意识。抱着她从膳食间慢慢来到洞厅时,扶风泪流满面,凄哀幽咽。
悠悠醒转过来的水灵儿缓缓睁开眼睛,深情地望着扶风烟污尘垢的脸庞,伸手轻抚他深刻的泪痕。
扶风见她醒来,回以切切关爱之凝眸,经过战争的洗礼劫后余生的一对儿紧拥而泣。
力抽看到水灵儿还活着,有激动也有自责,爱怜之意丛生。他默然注视着这对璧人相拥时抖落的尘屑,那些在光束中起舞的微尘,恰似战士为族人捐躯时飞溅的肉碎和血珠。想起身边的四卫士全部阵亡,想到扶风去卦壁侦察返回盆坞时,差点亡命于落月湖时的情景,他当即决定任扶风为自己的新侍卫,水灵儿仍司旧职。如此一来,这对有情人便能经常见面了。
而力抽为穿越过来的肖妙可和粟蕴提供庇护,她们则为他带来未来文明,使之战胜猛牯成为丛林霸主,他们之间不只是有爱有情有义,尤有为人类文明进步的无私奉献和崇高理想。
卦壁焦土之上,力抽将千具猿丁骸灰掺和黏土砂浆垒砌成玄武岩星坛。肖妙可用炭笔在龟甲上绘制龙族助战图,那首尾相衔的龙影环绕卦壁,正是当日群龙焚杀猿丁的阵型。力抽又取落月湖底沉银与青铜熔铸,锻造出首尊应龙像,以铭其相助之恩。
修缮工程始于春分日。粟蕴指挥部族以芦苇为绳、燧石为尺,按洪水冲刷出的天然层理切割石料。她近距离观察过金龙的鳞甲,遂设计出鳞片叠压式砌法,下层石料凹槽卡住上层凸棱,隙间填充贝壳灰浆。又在城基暗渠中铺设陶管,辅以橡胶和麻纤合成材料防渗漏,并将咸池水脉与落月湖连成自洁系统。
建筑群依山势分作三重:下层用整根橡木作龙骨框架,填充夯土碎石;中层以青铜榫卯固定玄武岩板,接缝处浇铸熔化的蟒鳞银;顶层“云霄阁”用三百六十五块玉片拼嵌“倚仙围”。肖妙可按四时方位开凿采光孔。粟蕴在城墙八面设置水力钟,利用卦壁之巅的泉涌驱动木齿轮,使铁胎弓形指针随月相转动——这精密机械的防水防晒外壳竟是坚韧的鳄鱼皮。
竣工那日,力抽率众登上“倚仙围”。肖妙可将青铜应龙像置于云霄阁正中。粟蕴点燃烽燧台上的松脂火把。当火光透过黑曜石孔洞,在城墙投射出完整的二十八宿星图时,十二道水闸同时开启,井喷式泉涌冲空而起。湍流推动青铜齿轮,整座华城的排水渠发出龙吟般的共鸣,最终汇成瀑流冲入咸池。当年被猿族鲜血染红的死水,此刻映照着新城倒影,竟澄澈如初。
力抽举起青铜战戈,将绣有应龙图腾的犀牛皮旗插入烽燧台。那旗帜用咸池盲鱼的血液浸染,以天蚕柔丝编织经纬,龙目处镶嵌着玛瑙薄片。当铜钟传出的初声首次荡开晨雾,朝阳恰好掠过龙旗投射在卦壁光斑笼罩之处,这里正是当年金龙俯冲焚杀猿丁的起点。
五里华城已毁于泥石流,色帝将龙旗招展的新城命名为华都。林海波涛间,人族文明自此有了不灭的坐标。
三日后,杨逸携肖妙可和粟蕴来到华都议事厅觐见力抽。
杨逸表情复杂道:“色帝,我们想回到属于我们的年代和世界去,特来向您辞行。您的拯救和庇护之恩重于大山,我无以为谢,且将我于被猿类囚困时记录的两件要事手稿,留给您聊作纪念。”说完,他将一本封面写着《兽虐惊魂录》的皮质小册子双手呈给力抽。
“你们不知道回去的路径,也不清楚载你们来此的幻舟今在何处,怎么回去呢?”力抽面现惊讶之色,亦是双手接过杨逸的手稿,翻开来看。但见里面记着的第一件事是手摘人头的血腥,第二件事是屠龙祭天的残忍,他长叹一声道:“摇影是人族的英雄,他的事迹我将载入史册,彪炳千秋。幼龙惨遭屠戮,龙族经历的痛苦与其对人族的帮助,都将被我关切和珍视,龙的精神,永为我重!”
待力抽说完,杨逸才解释道:“我们在万毒坡落,就从那里走,成与不成,唯遵天命。”
肖妙可想起与力抽于蚌壳洞和鹿头舟上的风情,想起与他互谋对策化解丛林危机、合力跃迁文明和共建华都的过程,不禁百感交集,啜泣道:“色帝,感谢您的关爱和德佑,今日一别,相见恐是无期。这是我的工作手册,您且留作纪念吧!”言罢,她将手记《丹器契》双手奉予力抽。
粟蕴当然难忘咕唧涧的浪漫、蚌壳洞的风骚和鹿头舟的放纵,更记得与力抽共同战斗和奋斗的日子,同样是依依不舍,幽咽道:“色帝,慧静之言亦我之心声,愿别后两忘,各忍伤心。”言此,她也将自己的工作日志《脉草经》双手献给力抽。
力抽收下她们的手册时人已泪目。他叫水灵儿拿来凝聚他心血的两部著作《卦研》和《药究》,亲手分赠给肖妙可和粟蕴,怆然而哀道:“前途不可预,且行且珍惜!”
扶风卸下青铜护腕单膝触地,麻布战袍扫过新铺的竹席,请求道:“禀色帝,在下愿送三位至地狱岭万毒坡。”他颈间藤环缀着的玛瑙珠轻响,正是当年蝎钳隘收服猿丁缴获的战利品。
力抽倚着榉木雕花凭几,素麻衣袂垂落处露出蜂窝洞特产的蜜蜡坠饰。他沉思片刻后,缓缓道:“华都距万毒坡的路程往返需三日,他们此去未必能马上离开,你跟水灵儿且送他们先到蜂窝洞暂住,那里离万毒坡近。记得带足粮油和日用杂物。顺便把那六员臣服猿丁带回地狱岭,使其归回自然。”
扶风大声言“是。”
水灵儿轻叩青铜水钟,六名猿丁垂首入厅。他们硕大鼻翼上统一穿着青铜鼻环,环身密布防滑凹槽,环面自左至右依次刻着单结、双环结、三叉结直至六芒结绳结符号。
扶风手持骨哨轻吹,猿丁们立即按绳结顺序列队,鼻环撞击声竟暗合华都铜钟的音律。
此时,力抽招呼道:“杨逸,我知你身份尊贵,不缺贵重之物,就把我平时用来烙画的石锥送给你留作纪念吧!”说完,他即解开狼牙项链,取下石锥吊坠递给杨逸。
杨逸连忙点头致谢。
当水灵儿为杨逸系石锥于腰间时,扶风忽然按住单结猿丁的鼻环,显示青铜凹槽内暗藏倒刺。他警告众猿道:“这些活扣是云霄阁工匠特制,只需转动半周就能锁死鼻腔。若遇异动,骨哨特定频率也可触发机关。你等回归山林后,可自由觅食,莫再挑战人族。”
六猿丁似是听得明白,一齐点头哈腰,吱吱以应。
杨逸凝视双环结猿丁鼻尖的旧伤疤,那是蝎钳隘之战中被陶罐炸弹刻下的记号。粟蕴发现三叉结猿丁捧着的麂皮褥,边角鼠类齿痕与杨逸被囚时记录的啮齿动物齿印完全吻合。六猿丁搬运的藤箱里,整摞石板上歪扭的“正”字刻痕,原是杨逸用碎骨片记录日期的原始历法。
启程时,力抽远望地狱岭方向,云霄阁新铸的青铜日晷将晨光折射向蜂窝洞洞群,那些曾经的辉煌已被地衣覆盖成青灰色,宛如时光结痂的伤疤,没落成丛林法则下一系列不被同情的痛点。
扶风、水灵儿、杨逸、肖妙可和粟蕴一行五人外带六员猿丁,午夜时分才来到地狱岭蜂窝洞,草草休息一晚。次日,猿丁自动散去。扶风协助水灵儿做好早餐叫醒杨逸他们三个时,已是红日高起,霞光万道。
三人吃好后,辞别扶风和水灵儿前往万毒坡找幻舟。
万毒坡的晨雾裹着硫磺气息,肖妙可忽然驻足在凸出草丛的岩石上。她指尖拂过半掩在腐叶中的酷似龙鳞的层状燧石,估摸着鳞片沟壑间的间距,应和力抽命工匠复刻在应龙旗上的图腾比例相差无几。“经过这次穿越,我一直埋在心里的谜团总算解开了,原来龙族武力值远超猿族。猿族屠龙祭天埋下祸根。龙族复仇帮助力抽消灭了大量鼻涕猿,协助人族取得了森林霸主地位,所以龙被色帝定为人族图腾。”
杨逸道:“我不但知晓龙图腾的来历,还知道龙的食性,因为我在咸池亲眼目睹猛牯杀龙祭天,从而知道了龙的身体构造。龙为水族,居海洋大湖或深潭,属食草动物。其体内有控制升降的气囊和储水喷水的水囊。水囊中有一附囊,其中的液态分泌物,出口即燃,所以龙能喷火吐焰。”
肖妙可诧异道:“那幼龙当真以草为食?”
杨逸点头道:“龙腹有三重囊室和一个肚子。”他蹲身用石锥在腐木上勾画解剖图,线条间渗出的树液恰似当日龙血,“水囊中的附囊内藏琥珀色黏液,被猛牯剜出时,那黏液遇风即燃,烧穿了三个猿丁的皮甲。猿丁剖开幼龙的肚子时,我看到里面全是草。”
肖妙可若有所思道:“原来龙是吃草的,怪不得长着鹿一样的角。”
粟蕴恍然大悟道:“看来龙附囊中喷出的分泌物在空气中比白磷更易燃烧。”
肖妙可忽然扯下半幅袖摆,对着晨光展开织纹——正是仿照龙鳞叠压式砌法的刺绣。“力抽在云霄阁暗渠铺设的陶管,分明是复刻龙族水囊分支。且当日群龙复仇焚山,吐焰轨迹与华都排水脉络完全一致。”
杨逸道叹道:“由此可见,猛牯屠龙祭天的场景,色帝也是一目了然啊!这个力抽的视力堪比老鹰。”
粟蕴咋舌道:“是猿族制造了恐龙大绝灭,可见猿族实力之强大。猛牯只杀一龙,却引来龙族跨海复仇,力抽亲眼见证龙族集团作战的威势,焉能不将其奉为战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