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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不识郎君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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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漱抬头,只见烟迷濛濛湖上,飘着堆争食傀儡。人人前遮后拥赤凶红火,个个足踏青丛履倒立而行。腕间套紫胶锁,蓝樱叶尽情飘扬。手里木棍成对,围着吃肝小俑头。白蜡长杆凑双,簇捧着不老岁容。

那群倒立货怀中抱着一口镬汤的镬,缓缓朝木筏行来。那臂弯里的镬兀自絮絮叨叨,像在说着未了的心事。真是水上大虫堵水,夜间新煞去迎亲。

殷漱低声道:“嘘!我们安静,不要惊慌,放心前行,他们没头,看不见我们。”

老伐翁抱杆颤抖:“不行啊,老头我吃不消。”

胡浟浟带着担忧望着前面,眼眶红了红:“怎么办?怎么办?”

老伐翁目瞪了,口哆了,连连摇头道:“老了,老了,倒立不行,倒立吃不消,不如投水,省得再受这个气的惊吓。”

殷漱看一眼老伐翁道:“既如此,恕我无礼了。”

话落,锤中玄光乍现,那一道清辉将老伯和胡浟浟笼住,身形一晃,竟作一缕轻烟,敛进锤了。

殷漱轻转锤柄,立于木筏前头,执竿轻点水面,木筏缓缓前行,水声潺潺。

那群倒立货缓缓来,脚步忽顿,似觉前方有物拦路,粗声炸怨:

“大半夜的倒立在此,你们这些货走路的声响能不能轻些!吵得我连吓人的心思都没了!”

“我在此倒立了一整晚,连个活人的影子都没见着,这业绩怕是又要完不成了!”

“他娘的!睡觉便睡觉,转什么身,还打呼噜,声音比我这货叫还响亮!过不去!真是见绝了!”

“这鬼地方让我倒立,连个换班的影子都没有,再这般下去,我可要罢工了!真是怪事,怎的过不去!”

“你这衣裳怎的还是去年的款式?倒立也须讲究些体面才是!”

“莫提了,送来的尽是些过时的货色,连个像样的牌子也没有。”

“你们又来聒噪我,我只想静一静!”

“你道我愿意?这里只咱们几个,不寻你说话,却寻谁去?”

“你瞧那边,好歹还有些月色,咱们这儿连月亮见不得了。”

“不如咱们去求个恩典,换个洞穴住?”

殷漱只觉这堆偶人有些意思。

倒立夜为了迎接“授灵会”,这日墓门大开,平时报废的木偶倾巢而出,四处找乐,生人与木偶难辨。尤是此夜出门,撞见怪异之事,较平日更甚。

殷漱心里琢磨着,阿音这玩意儿,搁久了没使唤,都快锈住了。

这湖里穿行,正好拿来磨磨,亮堂了它。

只见周遭倒立货愈聚愈多,手里提镬,镬中绿火幽幽,追逐喧闹不绝。

更有无脚货于草丛中寻觅木肢,真是倒货蹦迪,阴气森森。

木筏缓缓过湖,殷漱暗忖连阿音都胆小了,意欲躲脖子里了。

正思量间,忽觉身后异动,回头一望,却见那后生已悄然坐她身后。

殷漱温言道:“你怎么啦?”

阿孽一手托着笠檐撑腮,道:“我心中十分惧怕。”

“莫怕。你在我身后,自无邪祟能伤你分毫。”

“好,”那后生闻言,微微一笑,并不说旁的言语。

殷漱望着那群倒立货飘河过去了,松了一口气。

那后生余光瞥着那群倒立货,纹丝不动。

过了会儿,木筏缓缓动了。

那后生望了望悬在半空的锤子,问道:“这位姑娘,不光精通轻功,还精通制怪门道,绝非泛泛之辈,也是修行之人?”

殷漱道:“谈不上精通,略会半些点儿,你好点了吗?”

那后生过来她的身侧,坐了下来,掌底托着下巴:“还有些怕。”

“没事了,它们走了,别害怕,我不会让你受伤,”殷漱望着前方湖水草丛间流萤飞来飞去,灿烂点点,漂亮非常:“你看,你看,那边一闪一闪的光点,像星星掉下来似的,你抓过吗?”

后生道:“以前我捉过几把萤火虫,养在纱笼里,挂在树里,当真有趣。”

殷漱忽然想着凭申屠曛的手艺,定会亲缝纱笼:“很美,是不是?”

后生笑道:“你当真想看,我一抓就准。”

殷漱微笑道:“你又不是小孩子,怎会有这般好耐心,去捉把萤火虫来玩,”接着她又问:“那群萤火虫后来怎样?”

后生笑道:“拿来挂在帐子里,满床亮堂堂,躺在星河里的样,再一睁眼,闪啊闪,每颗星星都有自己的位置。”

殷漱道:“你真会玩,你抓了多少只?”

后生笑道:“捉了几千只吧,我睡在露天里,半夜里醒来,见到满天星星向我眨眼比放在蚊帐里有趣。”

殷漱道:“你挺有主意。”

后生微微一笑,起身,拿着黑笠,兜了一圈,只是一圈,就把萤火虫装在里面了。

殷漱就这么看着他,他就这么转笠捉萤,忙了好半会儿。

萤在黑笠中跳舞。

殷漱道:“可惜只能看一会儿,也只能看一晚了。”

后生笑道:“萤火虫到天冷,还是会都冻坏的,只不过早坏几日,那又有什么干系?”

殷漱道:“嗯,世物无常,难逃生老病死,超脱轮回亦非坏事。”

后生道:“是啊,不用自扰,迷途放逸,困境自忙,无须拘泥。”

此时,殷漱忽觉前方异样,定睛一感,竟是自己那只流动的眼珠。那眼珠沾染不干净的烟物,困不住眼眶,时不时脱出,抬手摸了摸眼睛,心中忧来。

正欲开口,忽见木筏飘至岔口,三条漆黑水路,急忙攥竿,止住前行。

一条生着扁担草,一条生着灯笼草,一条水葫芦,须得仔细斟酌。

殷漱分不清这三条水路该走哪条,才最稳妥。

忽唤阿音来,化为一根指向针,心中暗忖:“不如转上一转,天意为何。”

于是,自罍中取盘,只手把针握在手中搓了搓,铺放盘中,她起身闭了眼睛,口里念着: “三更明月纺银纱,一针线,两步跳,三针缝在影子下,光斑光斑快醺上。”

木筏一晃,她在月光下念诀时,前方出现光阶,随即踩踏自己的影子,踩到第三步时,前方又突然出现一道悬浮的银阶,只是光阶很快融化。

睁开眼时,盘中指针转动,最终指向后退方向。

殷漱掇起一看,默然无语:“落跑?不成?”

再念踩一次,依前指向后退。

两次皆为后退之择,岂不是前方水路都是死路?

殷漱无奈道:“阿音啊阿音,你跟了我这许多年,怎的也退化成路痴了?有人看着呢,好歹与我些颜面!”

于是,她双手一阵猛转,又端盘一看,依前指向后退,这阿音竟变得恁胆小了。

殷漱决定不再费力使它。

这时,那旁的后生忽然道:“不如我来试试?”

殷漱心想,左右试不试也无甚差别,便将针盘与他了。

阿孽单手接盘,随意走念,念到最后一个字时,落脚点一亮,出一个方向,看也不看,盘与殷漱。

殷漱抬头,那一道灯笼草里悬浮银色光阶,略感惊奇,心中暗忖:阿音怎的偏心至此,竟是如此重色轻主!

这后生竟分毫不受胆怯的阿音影响,直转出一道银阶来。

殷漱由衷道:“你的运气当真不错。”

遂将指向针随手往空中一抛,指向针自回锤样。

后生笑道:“是么?嗯,我也觉得我运气不错。”

殷漱揉了揉耳后的流珠。

阿孽道:“走么?”

眼下情势,只能前行,不可停留。

“好,”木筏缓缓动起来,灵台绷得紧紧的,她备着应付那些突如其来的变故,没曾想,这一路竟出奇顺遂,毫无风浪。

不多时,木筏悠悠荡荡出林,眼前豁然开朗,水光辉辉。

有惊无险,她心下一松,像河烟在这一刻推开迷意。

前方樟木村烛光晃悠,亮堂堂,暖烘烘,像天星坠水的温柔。

夜风吹过来,带着点儿凉意。

殷漱转头,望见那后生面色舒畅,靠了回去,双手枕于颈后,悠悠地望着天上的星。

殷漱转头,就在此时,夜空一簇“跳跳星”掠过,勾一弯焰:“我们为星尘所铸,目今仰望星辰,正是在寻找回家的路。听说只要在“跳跳星”隐没之前先到岸上,亦能得到“跳跳星”,你说是不是真的?”

后生起身,笑道:“我不知道,不妨试试,只不过,手脚得快点。”

殷漱怔怔望着夏夜流星,片刻间有数颗“跳跳星”划过夜空,她轻轻“喂”了一声,又见第二颗“跳跳星”自西至东坠落。

后生道:“你,得偿所愿,”他真在她耳后垂珠上觅到一颗“跳跳星”。

殷漱终究还是笑了笑,开口道:“会装眼瞳吗?”

木筏一路漂来,她心里早就犯了疑惑,这后生见识不凡深夜身处黑河,在倒立货里穿行,竟能从容不迫就连眉头都不皱皱。

虽然有些性子天生稳当,可她直觉不简单,琢磨着,寻机试探他的底,看看这后生是个什么来路。

闻言,他掉过头来,淡淡道:“没装过。”

殷漱一笑,道:“那么…你可否帮我装眼瞳呢?”

那后生望她一眼:“你想我帮你装眼瞳?”

殷漱点了点头。

那后生说着,身体微微向着她,道:“你想怎么放进去?”

殷漱眨了眨眼,语气里带着玩笑:“放眼窝里化进去,怎么样?”

他面不改色,唇畔笑意一深,笑意里带着朦胧,看不清也摸不透,轻声道:“好啊。”

话音刚落,他朝她伸手,衣袖轻滑,露一截腕,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间流转着风流,像随意一握,便能扼断世间恩怨,透着冷冽。

方才她的指尖轻轻擦过他的衣袖时,他眉梢微微一挑,像被什么触动心绪。

当下,她不再靠近,隔着一段距离,微微抬着头,闭着眼睛,他顺带将一颗“跳跳星”捏了捏,不近不扰,敷上她眼:“好了。”

“谢谢,” 她映了映水,水晃着月光,晃着星尾,晃着将坠的梦,眨动时,整条银河,旋在睫边。

星光栖她眉眼,洗尽烟火色,只眼澄澈。

木筏在涟漪里轻轻摇。

殷漱望着他的耳朵,他的耳骨线条流畅,耳廓在月光中动了动,像溪水冲润出的白玉,边缘着极淡的晶。

右耳垂上见颗小痣,像戴耳珰时会轻轻磕碰的地方,随着他微微侧头的动作轻轻晃动。

耳后肌肤,白得像埋着蛰伏的冬雪。

那后生忽然开口,声音低来:“怎么了?”

她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微微转头,再转回来的目光又落在他的耳上,缓缓道:“你的耳朵,好看非常。”

阿孽道:“哦?怎么个好看?”

殷漱抬起头,温温的目光,温温的声音:“这样的耳朵,就像长寿耳,噢,这么一看,你就是有福之人,天生福相,吉星高照,命里带财,财运亨通,事业有成,前途光明,好事总围着你转。”

这后生身上非但没有妖邪之力,皮相也十分清晰,若他当真是鬼妖,这底子确实深不可测。莫非樟木村的奇怪现象与他有关?可是高深莫测的鬼妖,又怎么会来到这种乡间地方?

那后生盯着她,听她的逢迎还不住笑,临了来一句:“还有呢?嗯?"

殷漱胡思乱道,实在想不出来了,心里直打鼓:“你还想听什么?”

那后生眯着眼,笑道:“好耳朵,总该多听听好响动吧!"

殷漱眼神飘忽:“我这破锣嗓子不中听。倒是你,嗓子跟灌了蜜似的,准招姑娘喜欢。”

“哦?”阿孽眉毛一挑,“你觉得我声音好听?”

“就是说呢,你这么年轻俊美,这么见多识广,这么年轻的声音,姑娘们就爱这调调。"

“你知道姑娘们喜欢这种调调,还是你喜欢这种调调?”他声声追紧。

殷漱正要接话,忽然回过味儿来,好个后生,在这儿构着她,她哭笑不得,揉着耳后的垂珠,道:“嗯…这个…阿孽啊...”

这一声“阿孽”叫出口,那后生哈哈笑了,乐得眼直了,总算带过了她的话题。

夜水推碎星光,恍若谁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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