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塔尔循声下床,在开门前她注意到了自己衣摆和裤脚处的褶皱,廉价的布料上布满折痕,她尝试着捋了两下,未果。
她不再做无用功,她打开门,笑着与拉德道了句问候。
拉德举着一柄烛台,三颗摇曳的火苗将她的脸映的忽明忽灭,她垂眸点了点头,转身向走廊深处走去。
佩塔尔跟着拉德的步伐,她们保持了一段长时间的沉默,直到她们穿过了同样静谧的的走廊,站定在一间简朴的漆黑木门前,拉德才开口说道:
“佩塔尔大人……不,佩塔尔,请允许我这样亲密的称呼你。光明神有言,‘无论年龄或是地位,只要是沐浴着她的恩泽的人,皆可以成为姊妹与伙伴’,我作为主持你的血洗礼的神官,同时我也想冒昧地,以姊姊身份说一些祝福话……”
虽说是佩塔尔的洗礼仪式,拉德却显得更紧张。她空着的那只手攥着围裙的一角,脊背挺的直直的,她微微低下头,认真地与面前天赋极佳的孩子对视。
她压住莫名浮动的心情,用尽可能平和地语气道:“我愿你健康、强壮、无病痛、无灾祸;我愿你恒久地沐浴在光明的恩典中,以身做昔兰尼的代行者,以足丈量神所有的土地,以心见证万物轮回更迭;我愿你自由……幸福。”
最后的祝福溢出唇齿,拉德方才惊觉这并非她背过的原词,她后脑钝钝地发痛,神智却比寻常清明许多。
血洗礼是信徒距离神最近的时候。
以往也不是没出现过其它主持洗礼的神官说出不一样的祝福词,此后的受洗者无一不获得了更多感召,更有甚者当即突破了一个大阶。
但那种情况万不存一,她记得她曾经的上司,狂信徒们的首领,索尔姆姆将其称为“神启”。
所以这是光明神冕下降下的神启,那就代表在稍后的洗礼过程中佩塔尔会获得比普通洗礼要多的多的好处。
也算是弥补了只有一个祭品可供奉的遗憾。
拉德高兴地弯了嘴角,她知道人表达高兴时是这模样,可她不常看别人的眼睛,她不懂眼睛也要笑着。
于是佩塔尔被拉德那张明明嘴角咧成了一个半椭圆,黑白分明的眼睛却还直愣愣瞪着她的脸盯的发毛。
“那我……进去了?”佩塔尔听祝福词听的怪顺耳的,她没想到中央教廷的洗脑还挺人性化。也是,不说的好听一些哪能哄着人上当呢。
“是的,血祭品就在房间里,我已经在房间中间画好魔法阵,你只需要将祭品的血放到魔法阵中,即可激活洗礼仪式。”拉德保持着诡异的笑脸,接着道,“光明神冕下喜欢祭品恐惧和战栗的血,仪式的开启并不急于一时,你大可以慢慢来,没有任何人会来打扰你。”
她的血洗礼是索尔姆姆亲自主持的,由于她专属魔法觉醒的早,魔法波动又能与“冥母”合拍,因此索尔姆姆很重视她的洗礼。
光是准备的祭品就有上百之多,她也谨遵光明神的喜好,确保每一位祭品都死的极尽痛苦挣扎,洗礼结束后她便横跨了半个大阶,成功同“冥母”签了魂契。
那会儿她16岁,从四阶一星蹦到了四阶三星,说起来还比那位在神启仪式上从二阶跳到三阶的信徒升的多些。
眼见拉德貌似陷入了某段回忆中,佩塔尔没有出声打断,她的手搭上门把,推开这扇简朴的木门,她抬步进入了一片漆黑的房中。
佩塔尔反手关了门,她阖上双眸,魔法感知铺开,她顿时将房间内一切尽收“眼”底。
这间房内没有窗户,一座三米高的雕像顶着天花板,伫立在房间的尽头。此外没有其它多余陈设。
巨大的几乎覆盖了整个地板的魔法阵在她的感知中散发着白光,阵中布满繁复的魔纹,她分出一丝心神去解读那魔纹的构成,发觉自己完全看不懂。
她果断地放弃,“啪”地打了一记响指,房内换上了新蜡烛的壁灯齐齐燃起,照亮了雕像那张庄严肃穆的脸,也令躲在暗处的老鼠无所遁形。
藏身在角落的马修手中攥着一柄银制餐刀,骤然见到光亮,他浑身一僵,不适地用小臂遮了下眼。
“你想杀我?就你?”佩塔尔站在原地没动,虽然她早就猜到了血祭品的人选,但此刻见到马修还是禁不住想笑。
“你、你别得意!”马修神经质地挥舞了两下餐刀,“达特神甫说过会帮我阿爹治手的,只要我能……我能杀掉你……!”
“你的等阶本就比我低,我手里还有武器,你就乖乖地站着,让我杀掉不好吗!我们明天都要离开了,谁让那个神甫忽然掏出一把七阶的魔武器,我阿爹不能死,他死了我就没有钱花了!都怪他,都怪他!也怪你,是你的命不好!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马修语无伦次地嘶吼着,他的面皮涨红,这番说辞他越说嗓门越大,可见成功地说服了他自己。
他不拿刀的手尾指处一闪,随后捏紧了拳头,他助跑几步,举着刀便朝佩塔尔刺去。
佩塔尔自然看出了马修的小动作,她不躲不闪,左腕挡开刺来的餐刀,右掌化刀劈向马修侧颈。
她的右腿也顺势内曲朝外一蹬,“咔嚓”一声踹碎了马修的另一只腕骨。
马修拳头里包着的四块魔石悉数掉落,砸在地板上蹭出些微的魔法火花。
还是只会用些下三滥的手段。佩塔尔发出一道嘘声,随即抬脚轻轻把魔石扫进房间角落。
“啊啊啊啊啊啊啊——!”马修砰咚被佩塔尔的手刀砍倒在地,难以言喻的痛楚从腕部传来,他四肢曲折地抽着身体,试图减免半分这锥心的痛苦。
那柄银餐刀也落在地上,佩塔尔的脚尖一挑,餐刀便打着旋儿飞起,最后被她用两根指头轻松夹住。
不愧是父男,惨叫的声音都如此相似。佩塔尔拿小指挖了挖耳朵,她觉得有点烦了。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达特没有告知马修阿帕娄商队已经全灭,不过对她来说,是个能轻松开启仪式的好契机。
“呀,达特没告诉你吗?”佩塔尔的指节发力,她转腕一甩,那柄餐刀就精准地没入了马修的腿弯。
她一边一脚踩住马修乱扭的腰背,一边俯身握住半截在腿弯外的刀柄,坏心眼地搅动着,“你爹烂成一摊肉泥了,那些商队成员也都死无全尸了哦。”
回应她的是马修更为凄厉的哀嚎,其间还混杂了诸如“不可能”“你骗人”“求求你”和“饶过我”等垃圾词汇。
拉德重新回到了宴会厅,不过是一会儿功夫,浓重的血腥味便充斥了这片空间,这是她熟悉的气味。
她目不斜视地路过傻站在门口的达特,绕开地上七零八碎的尸块,紫色的魔法阵亮起,一柄银月般的巨镰出现在了她的手中。
刚要叫唤拉德目中无人的达特选择了闭嘴,这熏人的血气无时无刻不在折磨他脆弱的神经,他再待下去怕是要崩溃了。
他恨恨地瞪了一眼拉德,一挥神官袍转身离去。
拉德的心思从不花在无关的人身上,她在身前竖举起巨镰,嘴里吟唱着晦涩的咒语。
这段咒语尤其地长,随着她的咒音渐沉,那些散落满地的尸块、融进地毯桌布的血渍、甚至是裹在衣料中的肉糜都浮到了空中,围着拉德与巨镰形成了一道由血肉骨组成的圆环。
同时巨镰的体积逐渐增至原先的两倍大,自拉德握住的那块镰柄起,紫色沿着镰身的隐纹蔓延,一枚枚细如蚊蝇般的魔符展开刺眼的光芒,整柄巨镰顷刻间大变了模样:
厚纹雕花的尖锥镰柄,尾部嵌着一枚紫色锐晶,往上是一颗滚圆的呈水晶状的物什做连结,弦月般的镰刀片并不焊死,而是用魔力使其与镰身结为一体,随时可脱离本体。反射着晶光却又似丝绸的几道宽丝从“圆水晶”处垂下,自动盘绕住拉德的手腕。
这才是这柄七阶魔武器——“冥母”的真面目!
组成圆环的血肉骨在镰刀变化间就融成了一湾紫红的肉浆。
拉德向上举起巨镰,又重重杵下,巨镰尾端的紫色锐晶触地,肉浆被震颤着淋洒,一个比佩塔尔所在的房间更庞大的魔法阵瞬间展开。
魔法阵吸收着这些浓缩的血食,从魔法阵边延伸出一道紫红的细线,在拉德的控制下一路连通到佩塔尔所在房间的法阵。
没关系,没关系,同龄的孩子没有了,再补一些额外的就好了……这可是一生只有一次的血洗礼,再怎么说也应该隆重一些……
拉德体内的魔力飞速流逝,她不退反进,另一只手也握住了镰柄,持续不断地为这个作弊的血祭阵注入魔力。
只待佩塔尔那边激活魔法阵,她这边随时都可以补足血祭的数目。
她知道佩塔尔对光明魔力有极强的亲和力,她也知道光明神独独为佩塔尔降下了神启,就连她也能聆听神的恩典。
“你会超越我,然后……”接替我。拉德喃喃地说,她的神色略微挣扎,还是自我驳倒前言,“不,你会……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