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湛蓝,万籁静谧,远处天光尚未明了,隐隐泛着鱼肚白之际,花溪楼外,一辆马车悄然驶离。
“少宗主,我等奉命行事,您若不交出族中圣物,自然只能将您带回宗门复命,得罪了。”话落,车中少年被人强行喂下蚀阴散,马车颠簸,帘幕蹁跹,稠江陷入昏迷前,手腕微动,掩在衣袍下的赤金蛇吞吐舌芯,不住贴上那片冰凉后,最终悄然落下马车,浑然不见踪迹。
待稠江闭上眼彻底失去知觉时,身旁人终于放松警惕,靠着马车壁廊闭目养神。
马车行至城门口时,曦光初露,守卫们见是一群衣着怪异,脸上布满刺青,神情凶神恶煞、神秘无比的南疆人时,不敢过多盘查,粗略例行问过几句后,将人放行,不敢过多靠近,毕竟南疆多瘴林虫兽,巫蛊之术更是叫人闻风丧胆。
顺利出城后,看守之人见稠江尚在昏迷中,毫无醒来迹象,放心地下了车活动筋骨。
车中之人尚在昏迷中,面庞白皙清透,被蚀阴散折磨数日,眉眼间满是憔悴无力。
“再这样下去,少宗主将体虚亏空,性命攸关呐。”车帘掀开瞬间,其他几位长老瞧见了里面情形,不免担忧道。
正下车的大长老却是一派镇定,冷眼觑向几人,口气不容质疑道:“怕什么,少宗主身上有圣物护体,百毒不侵,蚀阴散只能让其陷入昏迷,浑身无力而已。”
几人听闻,默声在侧,碍于平日里大长老威压,不敢反驳。
他们此番奉宗主之命带回少宗主,一来是怕南疆圣物遗失在外,二来是宗主身体每况愈下,族中人心不安,觊觎生乱之人不知几何,唯有将少宗主带回,才能安定人心。
“不要忘了,少宗主自幼被宗主养在虫谷中,身体早已异于常人,若非有宗主血脉控制,你以为这蚀阴散能制服得了他。”大长老刻意压低声音,目光扫视众人道。
闻言,余下几人似乎认同了大长老之言,不再怀有质疑之声,继续赶路前行,直奔南疆而去。
马车中,稠江眼睫轻颤,身体仿佛正在遭受极大痛苦般,挣扎了许久,始终不曾睁开眼来,这一异样无人察觉。
夜幕天黑,南山畔的竹苑中,谢慕清临睡时收到消息,云姝明早入城。
“莫时,明日早早唤我起身,我想去城门口迎迎阿姊。”入睡前,谢慕清对掩在暗处的守卫道。
“是。”黑暗中,莫时应答道。
天光见明,谢慕清纵马离开时,裴季正巧打开屋门,望见了那人离去的背影。
目光尚未收回之际,隔壁屋门也正巧打开,王序之探出头来,朝裴季打招呼道:“裴兄早。”
说话间,王序之止不住打了个哈欠,拿眼轻笑道。
“序之早。”裴季看过去,神情恢复往日清明,眼底情绪掩饰得极好。
“昨日观了一日裴兄同老师下棋,叫序之受益匪浅,不知今日裴兄有何打算?”王序之笑望着对面人道。
“打搅数日,打算下山了。”裴季也含笑回应。
“诶,裴兄今日未拄拐杖立行,可是腿疾已愈?”王序之眼尖道。
“正是如此。”裴季自然地走出屋来,行至王序之身前,面上含蓄轻笑道。
“恭喜裴兄,贺喜裴兄。”王序之掩好屋门,对裴季连声道,眼中止不住欢喜笑意。
“多谢。”裴季轻声道。
说罢,二人面上具是悦色,一道同往谢老太师屋中而去。
“拜见老师。”
“拜见太师。”
跨进院中时,老太师正结束晨练,此时院中茶香袅袅,竹叶清翠。
“你二人不必多礼,坐吧。”老太师招呼二人道。
二人闻声落座。
“太师,裴季今日前来,是想同您辞行的。”裴季道明来意道。
“石圭腿疾既已无恙,便无需浪费光阴在我老头子这处,不知此番离去,有何打算?”谢老太爷笑望着年轻小辈道。
“石圭此番乃主动请缨奔于乡野,替陛下体察民情、纠察百官,如今也该回京复命了。”裴季如实道。
“官场之事老夫不多问,只是尚有一事相托。”说罢,老太爷转身,自屋中取出一匣子,打开来,竟是厚厚一沓笔墨,这是谢老太爷一生所得。
“这是老夫隐居多年所得,自述生平所遇为官待人处事纪要,本欲临终之时烧毁,但娇娇看罢后劝我将其整理成册,由四方商号印刷成侧,供后人参瞻观研,我思来想去终觉不妥,决议让你带回交由陛下,或留或毁,皆由你们年轻人定夺。”
“书目之策,本就该符合时宜,顺应潮流,不必估计老夫颜面。”谢老太爷发自肺腑,情真意切交托道。
裴季郑重接过,应声道:“老太师放心,白圭定当带到。”
说罢,裴季合上匣子,再三与两人道别后,下山而去。
城门口外,云姝一行到时,谢慕清连同桑垣、奚沂早已等候在此。
此次云姝出嫁,云瞻夫妇舍不得,故而陪同女儿一道前来,老神医因腿脚不便,只留在了谷中。
“见过舅父、舅母。”谢慕清上前来,朝长辈甜甜一笑见礼道。
“这孩子,快快起身,无需这般见外。”舅母颜沫快步搀扶起谢慕清,望着外甥女的手,满目亲和笑意。
“云姝见过两位叔伯。”几经舟车劳顿,云姝闻声后下得马车,同桑垣、奚沂行礼道。
“多年不见,姝儿也到嫁娶年纪了。”桑垣望着眼前亭亭玉立、出落大方的云姝侄女,忍不住同一旁的奚沂感慨道,话语里含着惆怅之语。
“你若是当年与我们一道娶亲生子,今日便不会有这般遗憾啦。”云瞻笑着接话道。
想当年,因着清河郡主之故,他们这帮人得已有缘相识,而今虽不复昔日热闹,但情分犹在,以兄弟相称,小辈间自然也不例外。
云瞻为清河郡主师兄,故而称呼上,谢慕清唤其“舅父”,其余人则按当日几人入府顺序,称呼“叔伯。”
“桑垣伯伯风华依旧,相貌堂堂,又为一州郡守,想娶亲生子还不容易。”谢慕清同云姝打过招呼后,小姐妹自然立在一处,机灵着说道。
“娇娇此言甚为在理。”一旁的云瞻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在旁道。
众人都清楚桑垣与奚沂二人彼此心照不宣地约定不再娶妻一事,但依旧仍不住出言戏谑。
说话间,桑垣自知理亏,这些玩笑之话不该在奚沂面前提及,但被娇娇和云瞻戳破,一时顿感心虚,暗暗那眼去看身旁人的反应。
见奚沂面色自然地含笑听着众人调笑之语,未见愠怒,桑垣顿时放下心来,回二人道:“想我青风独秀,悠然自在,何得为自己寻一枷锁,红颜知己伴则,好生风流。”
桑垣自顾自说话间,奚沂却是冷下脸来,众人觉察,不经含恼地看了眼桑垣,颜沫赶忙转移话头道:“此处不是叙话的好地方,不若我们入城再续。”
“是啊是啊,舅父舅母阿姊一路舟车劳顿,先行回府歇息,带养足精神再好好坐下来叙旧如何。”谢慕清顾及两位长辈面子,也知方才不该逞口舌之快,找补道。
“回府。”桑垣见众人如此,自然也察觉到了方才自己脱口而出的混账之语,顿时不敢再多言,小心翼翼道。
回到郡守府后,众人都去休息了,桑垣跟在奚沂身后,大气不敢出,屏退一众仆从。
“你听我说,方才是我口不择言了,你我二人相伴数年,也该知晓我是何脾性,既同你有约定,我又怎会在外捏花惹草,惹你不快,在小辈面前,我怎可愿失了面子,往你谅解。”桑垣知那番话伤了奚沂的心,主动低头认错道。
二人停在回廊下。
“你往后,即便做下那样之事,也与我无关。”奚沂不愿转身,数年来自卑郁结,如今正在气头上,即便知晓桑垣乃无心之过,也不愿面对他。
说罢,奚沂继续抬脚前行,不再理睬。
桑垣不知奚沂心理,还想抬脚跟上求得原谅,被一声冷声喝斥住:“不要跟上来,我想静静。”
回廊上,桑垣无措地望着奚沂走远,消失与眼前,一脸失魂落魄时,谢慕清局促地走上前来,赔礼道:“桑垣伯伯,对不住,娇娇不该说那样的话。”
“无事,此事错不在你,别往心里去。”桑垣见是谢慕清,不忍软了心头,轻声宽慰道。
到如今,他如何又不明白奚沂的心理呢,二人见看似和睦,实则一直由他主导,从始至终,他都不曾给过奚沂安全感吧。
“娇娇你帮伯伯一个忙。”思虑间,桑垣已有决断。
谢慕清抬眸,见桑垣目光不再颓丧,不住点了点头,二人低语。
“伯伯放心,娇娇必定办到,翁翁今日休沐,尚在山中,他老人家必定会相帮。”谢慕清露出笑意来道。
“早去早回,莫要耽搁,日落时,记得赶回城中。”桑垣嘱咐道。
“知道啦。”少女身影渐渐离开,笑声清脆悦耳,动人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