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牙比普通的小孩坚强一点,明明元月在牢内时,还看他因为回不了家哭得昏天黑地的,但此时此刻,牙牙却反过来开始安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陈大娘。
一大一小在门口紧紧抱在一起,过了好一会儿才分开。
大概是觉得不好意思,陈大娘再看过来时脸上带着点腼腆的红,但语气却是真挚。
“小元姑娘和这位小修士进院坐一坐吧?我给二位倒点茶水?”
陈大娘知道这些修士与他们这些凡人不同,她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但是礼数要周全,请两人喝杯茶是最基本的心意。
元月点了点头,她瞥了旁边的男人一眼。
两人一并进了屋,那头陈大娘带着牙牙去换衣服,另一屋也很快传来喜悦的声音。
时星道:“陈大娘的丈夫早些年赶马摔断了腿,但没痊愈完全,这些年腿脚一直跛着,做些杂活帮衬着陈大娘。”
元月点头,怪不得一直没见过牙牙父亲,陈大娘这些年照顾着两人也挺不容易。
过了一会儿,果然一个跛着腿的中年男子拿着茶壶进来。
牙牙父亲长相朴实,额上皱纹纹路很深,但穿着却很简单干净。
他一进来看到两人,作势便要跪下,元月忙上前扶住了他的双臂,微弯的腿才直起来。
“二位大恩,鄙人无以为报。”他叹道。
元月摇头,“举手相助罢了,本是我辈修士应当做的。”
牙牙父亲不善言辞,嘴中翻来覆去地感谢二人,但两人皆不曾不耐,直到陈大娘推门回来,一把将挡路的牙牙父亲推至一旁。
“瞧你这人,手上还拿着茶,不给客人倒上!小元姑娘,还有这位恩人千万别见怪。”
陈大娘边说边向后翻了一眼,身后的牙牙父亲立马一瘸一拐地走上来给两人倒茶。
除此之外,陈大娘摆上了两只荷叶叫花鸡,一边笑一边道:“我记得小元姑娘和那位公子是最喜欢来我这买这叫花鸡的。”
元月和对面的男人对视一眼。
“您家的鸡火候正好,香味扑鼻、鲜嫩可口,在唐丰镇时便闻名遐迩了,那时候买您家鸡的人可以排到镇子口。”元月笑道。
陈大娘闻言眼神充满了笑意,拍了拍元月的手,“喜欢便拿上几只回去,那位公子也许久未见了,不知还想不想吃这一口。”
元月笑,“他应当是想吃的。”
对面的小修士扯唇,轻轻哼笑了一声。
陈大娘道:“也是,那公子有一回来排了一天,可不知怎么,那天偏是状况百出,卖了一阵子后,要么是后厨材料出了问题,要么就是火候出了问题,他本是能买到的,那日我却把鸡记错了数。”
陈大娘边回忆边懊恼地皱眉,“那天一些排队的人见我那后厨出了问题,大多不等了,偏偏那公子等到了最后。”
元月眨了眨眼,正坐在她对面的男人扶额。
“那公子见我找不到鸡了,竟然当场跑去买了好几筐,我见他实在心喜,干等着又无聊,便问他要不要和我一起做,学这菜也不难。不过,”陈大娘摇了摇头,“他好像没什么天赋,最后拿了我做好的一只便离开了。”
“还给了我一大笔钱。”陈大娘感叹道,“太玄宗不愧是第一大宗,好人真多。”
元月和时星饱餐一顿后踏着月光出门,打包好的几只沉甸甸的叫花鸡被放在时星的储物戒中。
元月问:“你不是给了一大笔钱?怎么感觉陈大娘家还是如此清贫。”
时星有些无奈地抬手,元月警惕地瞥了眼,往旁边走了一步,时星手落下的位置改为她的肩,“陈大娘的铺子在唐丰镇能那么火爆,怎么也和清贫搭不上边吧。”
“毕竟要照顾三口之家。”
“放心吧,”时星轻轻道,“他们为人父母,总是为孩子着想多些的。”
元月想想牙牙身上的衣服,了然。
大概是在为他未来打算,自己能省则省。
等等……元月眯了眯眼。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人情味儿了。”
时星双手环抱在胸前,凉凉道:“人情味儿?”
“……您下凡一趟辛苦了。”
元月识相的闭嘴,心下却琢磨起来。
很多时候时星处在一个离他们不远不近的位置上,说他老大爷是真的有点看透世事无常坦然接受的模样。
所以他有时候真的很小仙男的超凡脱俗,她一直觉得他走的路线是尊重他人命运,不干涉别人因果。
她看了他一眼,他最近越来越有人味儿了没错。
不过这善事发生得那么早,其实是他根本不是她想象中不近人情的模样吧?
诶?
不过他对吃的有那么执着吗?
元月忽而问:“时长老,刚才陈大娘说的那一日是什么时候?”
时星脚步快了两分。
“忘了。”
“时长老,不会是我把筑基期那群弟子揍了的那晚吧?”
“……不是。”
“噢……时长老,那日的鸡确实不像平日的鸡,比陈大娘平日卖的鸡大些,肉质也柴些。”
时星的背影一顿,元月差点鼻子撞上去。
“当然,那是我吃叫花鸡最饱腹最开心的一日,哈哈哈哈哈……”
果然,这位的做鸡天赋非常一般,买的鸡也不是陈大娘常用的那种。
元月暗暗弯起眼尾。
终日在这位面前吃瘪,哪成想还有今日。
她踮脚抬手下意识试图拍男人的头,却在中途理智上线自动换了位置。
时星感觉到肩头一重,“时长老,有自己不擅长的事很正常的。”
肩上的手颇为善解人意地拍了拍他以作安慰,“时长老,为了给我庆祝,您真是费心了。”
时星:“……”
送了大半日的孩子,月亮都出来许久了,哪还有什么医馆在营业。
元月不死心地带着时星绕了一大圈,要么是满员,一堆重伤修士让医馆加班加点,哪有空再容纳一个修士,要么是闭店,打工人下班刻不容缓,医修也不是铁打的。
这个点,药铺也闭店了。
她有些沮丧地在一家药铺门口坐下,“时长老,抱歉。”
时星坐到她身旁,托腮歪头笑道:“明日还能出来呢,别说得好像我活不到明天了。”
这人的嘴真是……
“你少曲解我的意思。”她斜了他一眼,心情却放松了点。
时星能理解平日四平八稳却在此刻有点反常情绪波动的元月在想什么。
若不是要让她安心些,他也不会如此配合。
——他都好几百年没看过医修了。
元月不懂旁边这个大龄恐医人的挣扎和安抚,默默制定好了赶明日最早一趟的医馆就医计划。
“时长老,明日是修整的最后一天,后日便要回宗门,路上就医不便,所以咱们明日必须来医馆。”
时星点头。
元月站起身拍了拍衣摆,见男人还坐在旁边优哉游哉地看她,她伸出两手有些费力地拉起男人,“时长老,你现在要回去好好休息,明日不要忘了计划,嗯?”
这真有些新鲜,时星心想,这种被人压着管束的滋味,而且来自这姑娘。
不过时星的强项之一就是他的接受能力。
于是他很坦然地被元月拉着往客栈走,还能边确定好明天出行的时辰,边解释自己的身体真的没什么问题。
虽然,唔,其实他还挺享受这种关照感的。
元月现在已经默默在心里给他安上了“无病呻吟又故作坚强”的“表里不一”标签,他如今只靠符箓来维持幻形,而不是用惯用的灵力伪装,她怎么会看不出来他灵力虚弱。
“走啦,时长老。”
“哦。”
戚全全早就送完负责的孩子们,街道上的行人比起前几日少了许多,街边的铺子却是红火,尤其是酒馆茶楼,各宗门的弟子难得放松一下。
不过繁华之处必然也有萧索相对,戚全全送的最后一个孩子是酒楼附近的小乞丐,作为一个刀修,和剑修一样穷,所以他手中灵石不多,但储物袋所剩的银钱对凡人而言却是足够了。
小乞丐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懵懂却清澈,在戚全全要转身离开时抱住了他的小腿。
“戚哥哥,我能和你们一起走吗?”
戚全全低下头,小乞丐的牙豁了个口,说起话来有些口齿不清,脸上的表情却带着点渴望。
他遇到自己师父那天大概也是这样。
“和我回去会很辛苦,即便做个外门弟子,你也愿意吗。”
“嗯。”小乞丐点头,他不怕辛苦,他想和戚哥哥元姐姐一样。
“好吧。”他有些生疏地拉起小乞丐的手,自言自语道:“捡了那么多猫猫狗狗,捡个人也没什么关系吧。”
当然有关系了......
当元月、时星与戚全全、小乞丐在客栈门口相遇时,元月突然能发自内心地理解姜楚这个大师兄有多不容易了。
她已经能够预想到王长老发现他们要捡一个孩子回宗门会多恼怒了。
太玄宗收徒皆有章法,五年一度的收徒会才是正式门道。
时星当年把她带入门中,是因为她资质尚可且向来不收徒的妖族云妙松口愿意带弟子,对于太玄宗比较顽固的长老来说,也是力排众议的结果。
戚全全他师父当年捡他也是赶上收徒大会,通过后才能顺利入门的。
算了,等姜楚醒来,这些事交给他去操心吧。
元月在心中为他默默叹了口气。
这头戚全全牵着小乞丐,望着那头拿着糖葫芦靶的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道:“你们去搞副业了吗?”
他们这些家底薄的修士,有时候也做一些兼职副业赚钱,大部分是接任务,不过做买卖的也不是没有。
元月从糖葫芦靶上取下一串糖葫芦,递给眼巴巴看着这边的小乞丐,小乞丐一口咬下,清脆的声音是糖衣完美的展现。
“哦,你说这个,”她指了指糖葫芦靶,“我们刚路过一个还没收摊的大爷处买的。”
这么晚了,大爷终于能收摊了。
不过他们扛回来这一路,也边吃边卖了不少。
戚全全的眼睛仍然盯着糖葫芦靶。
元月默了一瞬,“吃吗?”
戚全全迅速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