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第一次见面，他刚出完现场，差十分凌晨一点，路边宵夜摊头，春寒料峭。他饥肠辘辘把一大口热气腾腾的炒面塞进嘴里，又从签子上咬下两块羊肉。就在准备大快朵颐之时，他感觉到了视线，来自马路对过。出于职业敏感，他第一时间回瞄过去。

那是个眉清目秀，年纪顶多十六、七岁的男生，他虽然衣着素净，但一眼便能看出家境优渥。

只是现在这个时间，一个未成年人，怎么还在大街上晃悠？这么晚了他为什么还不回家，是跟家人闹别扭离家出走了吗？这么冷的天，他之后打算去哪儿过夜？想到两条街外才发生了命案，要是放任不管的话，这孩子可能会有危险；他下意识开口叫住男孩：

“喂，是不是饿了，过来一起吃？”

男孩踌躇着没敢挪步，一双修长的眼睛却直勾勾盯着桌上一盘盘烤串，掩饰不住满脸的馋意，他笑了：

“你看我点多了，吃不完也是浪费。”

孩子这才放开手脚，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桌前，屁股还没坐上凳子，手已经伸来拿起串鸡翅，狼吞虎咽吃了起来。也顾不上吃得急噎得慌，一边抚着胸口一边继续。

“慢点吃，喝口水。”他更笑，拿个杯子准备倒茶，不想小家伙伸手捞过他面前的易拉罐，仰头就是一大口。

“嘿，那是酒！快还我。”

“什么啊，啤酒能算酒吗？又不是二锅头。”言下之意，要不是没别的选择，还不爱喝呢。

嘿，臭小子。“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看你的样子，才上高中吧？这么晚为什么不回家？”

他想应该不是他意识过剩，小鬼瞪了他一眼，狠狠咬下一颗鸡心：

“我没家。”

“没家，怎么你福利院出来的？”要知道这孩子一身衣服，即使是放在这物质极大丰富的京城也算得上数一数二了。要说是孤儿，绝不可能！他敢肯定，“你家住哪儿，一会儿吃完了我送你回去。”

小鬼不答，只闷声吃饭，这更证实了他的猜测。

“有天大的事，离家出走可不好，小孩子不能一个人整晚在街上晃。”

“你以为你谁啊，管得着吗？”现在的小孩真不得了，稍有不顺意的地方，翻脸比翻书还快。小鬼啪就将筷子拍到桌上，眼睛瞪得跟铜铃一般。

饶是他再好脾气，也被这翻脸不认人的态度给激怒了：“我是警察！”还管不了你了？

小鬼一怔之下，站起来就要跑，却被他眼疾手快一把抓住：

“还想跑？”他反倒有些哭笑不得了，“我可是专业抓人的……如果你实在不肯说，我自有我的办法。”

小鬼手上暗暗用劲，见根本挣脱不开他的钳制，只能咬牙狠狠道：“我不回去！

“就算你今天非逼我回去，我也会找机会再溜出来，下次我总不会这么倒霉，还遇上你！”

他想想这话说得也不错，这个年纪的小孩，越是强逼他，就越是会产生逆反心理。与其让他转头又跑出去，无法掌控，不如暂且放他在自己眼前，至少还安全些。他于是退了一步：

“你要真那么不想回家，就先跟我回去。”见小鬼眼睛转瞬铮亮，他赶紧补充，“不过我们可说好了，这只是暂时的，过两天等你冷静下来，就回去跟父母好好和解。”

“嘁，才不要跟老顽固和解！”小鬼嘴上轻声嘟囔一句，才刚上扬的五官又纷纷耷拉下来，倒是有趣得紧。

他却不便就乐，只能挑眉作威严状：“喂！”

小鬼不敢再吐槽，却也不肯就乖乖答应，人精似地转移了话题：“不过，你真的是警察吗？证件拿来看看？”

“怎么，还怀疑我是骗子？呐！”他也不以为忤，拿出证件递了过去。

大体警官证对于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来说，都有些不一般的意义。小鬼两眼放光接了过去，翻来覆去看个遍：

“萧大侠啊！可惜，我不是阿朱，也不是阿紫，而是阿碧……峰大哥，峰哥哥，呵呵……”

向东说他们后来找到了乔俊峰最后所浏览的网站，记录曾经被刻意清除。

这是一篇未完结的网络连载小说，小说名叫《杀人手记》，作者笔名阿鼻，与小说中人物谐音。而书中被戏称为萧大侠的警察，似乎正暗指了乔俊峰。

他们还查到小说连载的将近一年时间里，有大部分章节是在乔俊峰家的那台电脑上发出的，其他则是在不同的网吧、书吧或图书馆阅览室。

最关键的是，他们当时在追踪的暗网杀手，代号Abyss ，意为地狱、深渊，而阿鼻是否就是阿鼻地狱的意思，与abyss谐音又谐意……

文中提到的凶案，除了因由另有说法，其他受害者特征，杀人手法，行凶过程，都与现实发生的一系列案件一般无二，其中很大一部分是警方从未向外公布过的案件细节。更有甚者，一些查案当时连警方都不敢确定的疑点，还是通过小说描述一一得到了印证。

向东还告诉艾峰，那段时间里，乔俊峰的生活作息、精神面貌都有很大不同。他们曾戏笑他有了同居人，他只说是亲戚家的孩子来B市复读。可后来他们才了解到，除了他妈妈老家还有些远房亲戚（那都是他妈妈爷爷堂兄的子女们），乔俊峰根本没有一个还有联系的亲人。

所以他们怀疑杀手Abyss 就是那个网文作者，也是住在乔俊峰家里的人。可是没有人见过那个同住人，那时候也没有微信朋友圈，也就压根找不到有关那个人一星半点的影像资料。可如果小说是有意影射现实，难道那个恶行累累的杀手abyss，当年还是个未成年人！？

艾峰很难想象，是什么样的人，能让一个具有极高职业警惕性的警察，完全放下戒心，接受一个陌生人走近自己，走进自己的生活？如此亲密无间，乔俊峰就不会发现身边人的异样吗？若是渐渐有所觉知，他又会作何反应？

向东说，记得失踪前一个月，乔俊峰确实变得有点不对劲，越来越阴沉，看不到他的笑脸，满腹的心事……

走进这间老旧居民楼中的普通两居室，客厅的电视、厨卫的设施、房中的家具都还停留在十多年前的风格，仿佛时间在这一方狭小的空间里静静停滞，守候经年。

只是房间里丝毫没有另一个人存在过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