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救火......救火啊,来人,救火啊。”
殿宇楼台,目光所及的每一处,都被火舌舔舐,冰冷的砖墙被高温灼烧融化,成了熔炉里流淌的岩浆,滚动着爬向一个身着宫装,十岁左右的孩子。
好烫!
她甩动着腿,丢掉脚上烧起来的鞋子,转身就跑,暗处却飞来一只箭,正中她的心口,小女孩“扑通”一声摔倒在地,没了声息。
身后热浪滚滚,仍旧无情的向前吞噬一切。
倒地的孩子睁开眼,十五岁的少女从地上爬起来,执拗的跑进大火中的宫殿。
身影消失的一霎那,琉璃玉瓦,尽数倒塌。
“霍姑娘?阿荣!阿荣!醒醒!”
睡梦中的人陡然睁开眼睛,长睫遮掩下的瞳孔,漆黑又茫然,成了一块通透的镜子,镜子里是一张漂亮到雌雄难辨的脸,那双好看的桃花眼里满是关切。
“阿荣,你醒——咳——”
律子政骤然被霍卿荣掐得一口气没喘过来,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去,难受极了。
刚睡醒的人,手劲却出奇的大,他试图掰开她的手,捏上她细弱的手腕却又不敢用太大的力气,所以身体下意识地后仰,却忘记了他本就是坐在床沿。
因为全身的力气都使在一处,猝不及防失了支撑,霍卿荣便和他一起跌落到床下,先是律子政的后脑撞在地板上,然后两人额头也碰到了一处去。
律子政撞得七荤八素,霍卿荣却没什么反应,从他身上坐起来,又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
“阿,阿荣,是我,律......”
“律?”霍卿荣神思混沌的脑袋有一瞬间的清明,手下的力道就又重了几分。
眼见着再这么下去真能被她掐死,律子政顺着她的手攀上胳膊,在她胳膊肘内侧掐了掐。
一股麻意席卷而来,霍卿荣下意识松了手,紧接着就觉得一双手掐住腰间,一阵天旋地转,身子就陷入了柔软的床铺里,眼前是透着光的黑暗。
律子政一手掐住她的两只手腕按在她肚子上,另一只手覆盖住她的眼睛,颇有些掩耳盗铃的意味:“别再掐了,再掐我可动真格了,我最近练武可勤快了。”
霍卿荣竟也真的安静下来。
手心里一片羽毛划过,律子政盯着露出来的半张巴掌小脸,圆润饱满的嘴唇微张着呼吸,鼻尖透着明显的粉,应该是方才撞到他脸上了。
目光森然盯着她的嘴唇半响,略有些惋惜。
律子政歇了一会试探着收回手,人已经闭上了眼睛,规规矩矩躺着,就和他悄悄溜进来之前一模一样。
夜探香闺这种事原来他是不屑做的,不过原来也不知道这般值得。
律子政坐回床沿,替床上的人盖好被子,一只手又不受控制的搭在被褥的边缘,顺着细白的脖颈向上,堪堪停在脸侧。
手指屈起虚虚捏着她的下巴,大拇指指腹还算新的茧摩擦着软嫩的皮肤,近几个月练武的心酸莫名一扫而空。
“霍卿荣,你可真得好好谢谢我啊。”
“谢你什么?”淡淡的女声响起。
律子政的手猛地向下与她的脖颈的肌肤相贴:“谢你刚才差点掐死我,我还好好给你盖被子。”
手上的动作凶狠,嘴里吐出来的却是甜言蜜语。
霍卿荣闭了闭眼睛,面无表情道:“你再不松开,我就叫人了。”
“叫人?”律子政邪笑一声,俯下身子,近到她的呼吸喷洒在脸上:“你这个院子和你爹的院子隔了十万八千里,怎么,还背着我藏了别人?”
霍卿荣白眼一翻,动作自如地翻了个身对着床里,懒得理他。
一出好戏就这么尬在这,律子政讪讪收回手,幽幽道:“真想把你胸口挖开看看里面有没有心。”
本就好几夜没睡好,他又絮絮叨叨,霍卿荣有些火大:“你受刺激了吗?”
身后陡然安静下去,片刻后又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然后又安静下去。
霍卿荣等了很久还是回头看了一眼:律子政已经脱了大氅和靴子坐定在床沿,看她回头,对着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身子一歪就躺上了床。
他躺在被子外面,用大氅当被子盖着,占据了床沿小小的一块地方,霍卿荣睡在中间,却完全没有挨到他半寸。
越州一行小半年,夜间赶路的时候他都尽量避免与她同乘马车,最亲近的时候也不过是在城无的柴房里,迷迷糊糊枕了她的膝盖小憩。
她胡思乱想的时候,身后的人莫名叹了一口气:“回京路上,我想着等我见到你,一定要好好质问你那天为何不救我,还丢下我先回京。”
霍卿荣想起来,越州最后一面,是他被林成刺中了心口。
“但我现在不想问了。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有公仪先生那样的高手在,定然能护得殿下安全。”他捏着嗓子,模仿她的声调模仿的惟妙惟肖。
霍卿荣在心里扑哧一笑。
“我昨夜见你,刺客离你一步之遥,公仪叔若是慢一步,你就死了。不过还好赶上了,你若是死了,我上哪再去找一个愿意帮我坐稳太子之位的冤大头啊,我就想着,如果霍卿荣昨晚认出我了,我就原谅她。”
“所以霍卿荣,你昨夜认出我了吗?”
后脑一阵酥麻,好像能被他的视线烧穿:“你的眼睛,很难认吗?”
霍卿荣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困倦,因此语速很慢,对比下来就显得律子政有些迫不及待:“好,那原谅你了。”
“嗯,刺客,抓住了吗?”
“这么困还惦记这个,没抓到,跟到承恩寺跟丢了。”
“!”
霍卿荣一下清醒过来,眼睛“唰”一下睁开,难怪律子政今晚看起来怪怪的,原来是因为去了承恩寺。
想了想,霍卿荣还是转过身去,装作不经意的视线扫过他的表情,屋内没点灯,看不真切,但他的眸光亮亮的,侧着身子对着她。
像只小狗。
“阿荣,你会帮我当上皇帝的对吗?”
“会。”霍卿荣回答得很斩钉截铁。
引得律子政一声轻笑,他闭上眼:“难道阿荣倾慕我吗?”
霍卿荣也闭上眼睛:“我只是想要皇后之位。”
“呼——呼——”
小小的床榻内安静下来,只剩两道浅浅的呼吸声。
良久,外间的人伸了个懒腰,往里头挪了挪:“阿荣,你的熏香闻得人好困啊......”
再次入睡后,霍卿荣终于没有再做梦了,安安稳稳睡到日上三竿,就是隐隐有些勒得慌。睁眼看去,她果然被人笼在了怀里,连同被子一起,被律子政七手八脚锁在他的大氅里面,头被按在他胸口。
霍卿荣眨了眨眼,突然觉得呼吸不畅,白净的脸慢慢变红,一抬头,是他脖子上还未完全消退的手印。她清醒的时候不太能记得做过什么,单就这印子来看,她确实下了狠手。
动了动身子试图起身,却完全败在他的钳制中,霍卿荣只好对着他小声地喊:“松手,喘不过气了。”
熟睡的人倒还有些意识,听话的松开了胳膊。
霍卿荣顺利的从里侧爬下床去,一开门,芷兰早候在外间,小脸皱成一跟苦瓜,蹲在廊柱下嘀嘀咕咕的。
主子床上莫名其妙多了个男人,她是装作不知道呢?还是装作不知道?
“杵在这做什么?”霍卿荣出声叫她,很快又反应过来她必然是看见律子政了,就吩咐道:“去给柳姐姐送个信,晚上去思朝阁,今日我就不去了。”
“去哪?”
肩膀上突然多了负担,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男人微眯着眼睛打着哈欠将全身大半的重量压在霍卿荣身上,为了防止她支撑不住还贴心地用手护住了她的腰,
芷兰哪看过这架势,借口去送信一溜烟跑没了影子。
霍卿荣伸手扶住门框:“太子殿下,我们有这么熟吗?”
律子政见已经没了外人,直接拦腰抱起人,反手就关上了门,朝里头走去:“你夜夜都睡不安稳吗?那么重的安神香,你也不怕呛着。”
“你经常夜闯女子闺阁吗?我瞧你动作熟练的很。”
将人丢回榻上,律子政盘踞床沿,两条胳膊张开支撑在大腿上,挡住了她下床的路线:“以前不是,以后就说不准了。”
“哼。”霍卿荣白他一眼,后靠着坐进床里,警惕地盯着他。
律子政突然前倾了身子,伸出手来:“好了,我的军师大人,这几日在城里又为我谋划了什么好处?”
霍卿荣看也不看他伸出来的手,全然当作不知晓他在要他的太子令牌:“原是想着凭借和谢良人的关系替你游说他兄长,但是很可惜,你没有这个福气。”
谢良才的死对于律子政来说也很意外,甚至会有一些惋惜,毕竟在霍卿荣出现之前,这个公正廉洁的御史中丞是他的首选。
“查出凶手了吗?”
“潘明合进京了吗?”霍卿荣不答反问。
律子政歪了歪头,皱眉思索了片刻也是反应了过来:“是老二动的手?我说他怎么狗急跳墙又派人刺杀我,害得我连太子府都回不去。”
霍卿荣点了点头:“无碍,柳曾柔今天应该就能找到证据,明天就是你回京复命的好时机。”
律子政看她说出这句话就像是说今天穿什么颜色的衣裳一样平静,连表情都淡淡的,莫名有些心头燥热,与初见她穿着一身明亮躲在草丛里的惊慌失措完全不同。
这样的霍卿荣,有种大军压境仍能稳坐帐中,决胜于千里之外的风采,蛊惑了他这个冲锋的小兵甘愿为她的部署牺牲。
难怪她有魄力敢承诺,会让他当上皇帝。
果然,背靠大树好乘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