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我现在就杀了你，还能为主教大人报仇。”
站在人群之后的一名白影手中顿时多了把匕首，以肉眼无法分辨的速度来到了乐桓宁面前。
他将匕首抵在乐桓宁脖颈上，冷声道：“我为什么非要舍近求远呢？明明杀了你就能了结，没必要再搭上其他人的命。”
阿努比斯当即就想出手，却被乐桓宁以眼神制止下来。
他轻笑一声，低声道：“真能了结吗？你们这种未经许可出生的人，同样会被中心AI清算的。”
“我们现在这样和被清算有什么区别，都是见不得人的畜生，还分高低贵贱吗？”
白影手中的利刃和他刻意压低的声线格格不入，仿佛淬满了化不开的仇恨，在乐桓宁脖颈上留下了一道刺眼的血痕。
“你要是杀了他，今天在这个屋子里的人一个都别想跑。”
阿努比斯伸手摸向怀里的枪，突然间听到一声暴呵：“别动！”
白影盯着他，沉声道：“我知道你厉害，但你最好老实点，在这个距离内，子弹的速度未必赶得上我手里的刀。”
乐桓宁脖颈上的血已经滑到领口，在衬衫上洇出了一团红色的血污。对方脸上没有任何痛苦，就像切断了自己的神经元，依旧微笑地注视着眼前的敌人。
“别这么激动，我不会平白无故许你们一张空头支票，你好好想想，主教大人要的是什么，如果你们能以教徒的身份打赢战争，那么落在他身上的污名自会洗清，你们也不用像现在这样躲躲藏藏。明明是双赢的事，为什么要犹豫呢？”
乐桓宁盯着对方脸上愈发怀疑的表情，淡淡道：“身为AI，难道你们宁愿相信自己的直觉，也不相信数据得出的结论吗？”
果然，白影犹豫片刻，转头看向其他人。
“我认为，他说得有道理……”
给他们开门的那位估计是这群人中最有主见的一个，他垂着头，喃喃道：“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就在这里干躲着，那主教大人总有一天会被世人遗忘，他所做的一切，他想为AI争取的权利，都会断送在咱们手中。我觉得现在就是一个机会，我们还可以再争取一下，至少不要让他以这样的名声结尾。”
乐桓宁欣慰地笑了笑，总算有一个人上道了。
“是，虽然人类不可信，但他有句话说得没错，只有我们以教徒的身份参战，才能获得改变这一切的机会。”
乐桓宁：“……”
真是不好意思啊，人类就是这么阴险狡诈背信弃义呢！
乐桓宁：“这是一笔生意，我需要你们，你们也需要我，我们的地位是平等的，如果你觉得我骗了你，那你们随时都可以离开。”
由AI诞生的宗教信仰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就像过去的人类那样，明明没有亲眼见过神明，却将它根深蒂固地扎进心里。
在这方面，人类与AI的偏执真是如出一辙。
白影缓缓放下手中的刀，后退一步，阿努比斯立刻上前检查乐桓宁的伤口。
“好，我最后再相信你一次。”
他转过头，不愿再看那两个人，默默地走到墙根下，将自己埋在了阴影中。他似乎终于放下了心里的重担，看着匕首上残留的血痕，长长地舒了口气。
“我知道，位神教剩下的人不止这些，我是否能将你的表态当成所有人的意见？”
“周行”警惕地看着他，沉声道：“可以。”
“那么三天后，我在万事屋等你。”
三天，无论是大家共同商讨的作战计划，还是军队收编，所有条件都已齐备，他们要正式进入下城区，开始与中心AI的决战。
浓烈的风裹满了从废土中诞生的黄沙，自东向西，穿越了整条街道。所有人都在凛冽的狂风中焦急赶路，密集的人潮就像一眼望不到头的命运那样，他们焦虑、害怕，消失的中心AI与无情的神明成为了他们心中最大的阴影，他们期待一名英雄从天而降，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可那位英雄迟迟未现，那点微薄的希望也在日益加剧的矛盾中渐渐消弭，所有人仿佛看到了世界末日，一点动荡都将引爆那颗名为“恐惧”的火种，麻木与悲苦如同瘟疫般向外蔓延，沾染上的人仿佛中了病毒，在绝望的环绕中不可自拔。
乐桓宁身处其中，心却飞到了浮云之上，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这个混乱的世界。
洪水来临时，每种生物都要接受共同的命运，无论是千年以前的人类，还是千年后的人工智能，个人的力量多么渺小，但聚在一起的慌乱却能迅速塌缩，变成一个吞噬世界的黑洞。
他真的能在绝境中造出那艘“诺亚方舟”吗？
“都走到这一步了，就不要想太多。”
阿努比斯牵着他的手，带着他穿过拥挤的人潮，站在了一栋独特的建筑物前。
乐桓宁抬头一看，这正好是他上次营救埃尔讯时，误打误撞闯进的那个博物馆。
大街上人声鼎沸，所有人都在掀起的狂风中捕捉自己的命运，但作为文明艺术的展览馆，此处却显得人丁寥落，只有几个小孩正在大门口徘徊，好奇地伸着脖子朝里望。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乐桓宁转头看向阿努比斯，却见对方勾起唇角，低声道：“约会。”
“约会？”
阿努比斯点点头，煞有介事地说道：“听说人类约会时会选择一些高雅的地点，比如布置精巧的餐厅、博物馆、美术馆，还有……”
“法庭。”
阿努比斯：“？？？”
乐桓宁轻咳一声，一本正经地说道：“婚前听一场公开庭审能有效判断对方是否与你三观相合，避免婚后出现不必要的纠纷。”
阿努比斯：“……”
人类在某些方面的情趣还挺有意思的。
“宝贝儿，咱们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了，我一直都没有，都没有……”
胆子比天大的死神先生居然打了个磕巴，惴惴不安地捏着他的手，说道：
“都没有和你约会过，这实在太不像话了，所以我想……”
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博物馆大门，说道：“你不是把任务都交给他们了吗，这两天应该也没事干，而且我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
以前是因为局势紧张，他们被各种各样的事件追着跑，根本来不及体验情侣之间那种安静又惬意的感觉。
而以后……
乐桓宁笑了笑，举起两人相握的手，在阿努比斯的无名指末端留下了一个吻。
“可以啊，我很乐意。”
阿努比斯轻啧一声，伸手在他的额头上弹了个脑瓜崩，继而毫不犹豫地将他拖进馆里。
博物馆内展出的大多是人类时代残留的遗迹，这些破铜烂铁被机器人们收集起来后，摇身一变成了宝贝，排着队放置在华美的玻璃罩中。
乐桓宁几次进出这里，都没有静下心来好好欣赏过去的文明，此刻他无牵无挂地跟在阿努比斯身边，心情一放松，那些漂浮的杂念就开始慢慢沉淀，落在了眼前这方寸大小的世界中。
“你看，这个叫相机，有拍照和录像的功能，把它的镜头对准外面，就可以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乐桓宁指着玻璃罩中的一架单反，转过身来做了个拍照的动作。
阿努比斯听完乐桓宁的介绍，疑惑不解地说：“这和我们系统中的那个有什么区别？”
乐桓宁叹了口气，无奈地说：“没什么区别，过去的人类受科技所限，想要拍摄效果不同的照片，就必须使用焦距不同的镜头。”
“这样啊……”
兴许他脑子里想的是人类也不过如此，但不可否认，AI的确是智慧的结晶，大部分过时的科技在他们眼中都不值一提。
虽然“智慧的结晶”身住破屋烂瓦，但就是条件差了点，人家智商还是在线的嘛。
“对了，听说这里有件镇馆之宝，你见过吗？”
镇馆之宝？这小小的博物馆里居然还有这玩意儿？
乐桓宁脸上的迷茫适时出卖了他的想法，阿努比斯轻笑一声，牵着他往场馆更深处走去。
博物馆内部和外面比起来，仿佛自带一道隐形的隔音墙，瞬间将末日里的不安隔绝在外。乐桓宁耳边只有走在地上的“哒哒”声，他被阿努比斯带到了一架三角钢琴前，两人望着玻璃罩中这台掉漆的古董，就像望着一段华丽又悲伤的梦。
“你看，这就是镇馆之宝。”
这架钢琴疏于保养，外漆已经变得零落不堪，琴键发黄，琴身仿佛快要散架了，整架钢琴摇摇欲坠，想必经受不起“发声”带来的折磨。
就是这样的东西，代表了过去人类在乐曲方面的至高成就。
“听说以前专门有人学习这种乐器，就是为了给热爱它的人演奏。”
“原因有很多，可能是热爱，也可能是误打误撞，又或者混口饭吃……”
看见阿努比斯震惊的眼神，乐桓宁笑着说：“任何东西只要出现，就能发展出相关的产业链，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梦想，大多数理由都是平庸且乏味的。”
“这是生活，也是现实，只有小朋友才相信童话。”
他落寞地垂下眼，淡淡道：“我就是被理想蒙骗的受害者，希望你不要重蹈覆辙。”
他的手指紧了紧，随即阿努比斯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可要不是因为你的理想，我也不会站在这里了。”
乐桓宁的下颌被人捏住，他被迫抬起头来，直视着阿努比斯的眼：
“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理想也有它存在的价值，否则你现在在做什么？你只是缺少支持罢了，从今往后，不，从过去到未来，我会一直支持你。”
“支……持……”
这两个字仿佛带着一种魔咒，从诞生起就将他好不容易筑起来的高墙砸得体无完肤。
“对，我会支持你做的所有事，你缺少后盾，我就当你的后盾，你踌躇不前，我就牵着你走，你是一个优秀的人，你值得被我，被更多人拥护。”
乐桓宁不敢看他，他怕长年累月积攒的沉疴暴露在天光之下，暴露在这个人面前。
“你说的是真的吗，我又不是小孩，你可别哄我。”
忽然，乐桓宁眼前出现了一片阴影，两片带着人类体温的嘴唇轻轻在他的嘴角边啄了一下，随后像是得到了某种确认，狂风暴雨一般的吻追了上来。
“你别……这可是公共场所……”
乐桓宁想挣扎，却被阿努比斯不由分说地按在了玻璃上。
“这里没人，你不是看见了吗？”
没人也不能这么放肆！乐桓宁觉得阿努比斯缺少公共道德，当初编写程序的时候怎么没把这部分加进去！
他的大脑在急促的喘息中渐渐缺氧，像是沉进了透明的泳池中，而另一种激动的感觉开始冒头——他在过量的暧昧中失去了感官的平衡点，逐渐滑向了天平的另一边。
突然，细丝一般的声音穿破浓雾，准确地扎在了他的羞耻心上——
“羞，羞，你们看，这两个人居然在博物馆亲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