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杨赶到时,透过玻璃窗,看到了一副分外诡异的教学画面。
溪煜抿着嘴,满脸的不爽,仿佛下一秒给对方一捶。连北却是笑脸盈盈,拿着溪煜的手机操作,丝毫没有感知自己旁边坐得可能是个定时炸弹。
又或者根本不害怕。
紧张中带着一丝诡异的和谐。
咚咚咚——
罗杨候着时候差不多了,伸手敲了一下玻璃窗,里面坐着的两人同时抬起头。
一分钟后,罗杨搬了张凳子,三人围成一个三角坐着。
罗阳递给连北一沓传单:“我随便抽了一沓,你先发着,效果好的话我再拿点。”
“好。”
连北接过后看了一眼,放在桌上,手垫在上面,看向溪煜。
溪煜现在跟个八十岁老奶一样十分艰难地研究手机,唯一好过的大概就是他视力还不错,不需要带老花眼镜凑得很近去看。
总之,十分投入便是了,根本没注意到连北的视线。
罗杨很敏锐地察觉到了连北可能是想和溪煜说什么,十分善解人意地打开话题:“你要说什么吗?”
“要说什么……”连北斟酌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去落南山?”
溪煜闻言抬头,他真觉得有些事是躲不开的。
从昨日开始,“落南山”这三个字就开始频繁地在他耳边响起,好像只要出现的次数足够之多,总可以击垮他建立的防线,最后再也忍不住被成功引诱过去。
溪煜丢了手机,语气带着些质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连北莞尔一笑:“想请你们帮个忙,我最近刚好也要去落南山,昨日的话我听了七七八八,想来你们应是有前去的打算的,大致在什么时候?能否顺带捎我一程?”
溪煜追问:“你去那做什么?”
连北道:“实地考究。”
溪煜刚要说他们没有前去的打算,便连忙被罗杨给制止了,罗杨笑道:“后天,我们后天去,后天上午我给你发信息来接你一起去,如何?”
连北颔首:“那真是太感谢了。”
道别时,罗杨也准备同连北交换联系方式,连北却摆手拒绝了,他笑道:“我微信的好友已经满了,方才为了加他还特地删了一个,你若是要加我,我实在不知道第二个该删谁。到时候你可以通过他联系我。”
他指了一下溪煜,“加不加的,也不打紧。”
罗杨本想说不加微信那么我们交换个电话吧,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呢,结果忽一眨眼,青年已经不见了。
罗杨左顾右盼道:“人呢?”
溪煜好心给他指了一下,“人往那边去了,你要追的话快点。”
罗杨顺着一看,果真看到了连北的背影。他疑惑地问溪煜:“你们俩是不是很熟?”
“熟?”溪煜觉得罗杨的脑子被驴踢了,“我从什么时候来的?他是什么时候的人?”
罗杨回想:“那你们……”
“我们如何?”溪煜莫名其妙,随后摊手,“他可能是对我比较感兴趣。”
古往今来,对溪煜感兴趣的人多了去了,再者因为他身份高贵,在他面前开屏现殷勤的也多了去了,早就已经习惯到可以自动忽视了。而且青年对他感兴趣地理由其实也很好拆解——一个说自己是从过去来的,还是飞升失败被雷劈过来的……
当时溪煜上山拜师求道,碰巧来到华溪府,遇见了在里面修道的师父,他也同怀着相似的兴趣。
师父扫地扭头的时候,每次都能抓到他的视线,含笑道:“又开小差?”
“没有,我看书疲了,休息一下眼睛。”溪煜低下头继续看书,没一会,又抬起头,这次他直直撞上了师父的视线。
师父单手握着扫把撑着地,对上溪煜的眼神,冲他一挑眉,问:“眼睛又疲了?”
“………”
师父走到他身边把扫把给他,道:“那正好,你来扫地。”
溪煜装作没听见,头埋书里装作很投入的样子,甚至还十分小声的念起了上面的内容。
溪煜往前大步走,罗杨小跑着追上来。
溪煜问:“你后日真要送他去那里?”
罗杨道:“毕竟他帮了我们忙,我最怕的就是欠着别人人情,他既然提了,我自然是能帮就直接帮了。对了,到时候你跟着去吗?”
溪煜道:“不去。”
走了一段后,溪煜突然改变了主意。倘若那个引他过去的不是个好东西,将罗杨和连北绑了要挟他过来,他于这人生地不熟的,怕是走三天三夜都找不到落南山,届时就麻烦了,想来想去,还是得跟着一道去。
时间转瞬即逝,罗杨开着车带载着溪煜去学校接人了。
他鲜少开车出门,一是,这里的停车位实在不好抢,好不容易抢到离家近的好位置,就不想挪窝了,生怕被别人占了去。二是,他懒。
罗杨想让溪煜坐在副驾驶,还未出声,就见溪煜拉开后座门,进去便躺下了。他有些晕车,坐过几次后发现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直接躺下睡觉。
学校不允许外来车辆进入,罗杨停在路边,让溪煜发消息,溪煜迷糊地摁了语音让罗杨自己说。
消息发出去没过多久,车窗就被敲响了,罗杨降下车窗,刚准备招呼连北来副驾驶坐,对面已经拉开了后座的门。
怎么,副驾驶座是有刺吗?
溪煜十分不客气地占据了大部分位置,连北抬起他的脑袋将他扶正,就这空着的位置坐了下来。罗杨通过后视镜看,觉得对方摆弄溪煜就跟洋娃娃一样自然。
溪煜被迫坐起来有些恼,瞪了连北一会,连北一脸无辜地看着他,溪煜更恼了:“你为什么不坐前面?”
连北道:“我不太喜欢坐前面,体谅一下。我也可以体谅一下你,你要是想睡,可以把脑袋搁在我腿上。”
说完,他把身前的手举起来,给溪煜腾了位置以便于他躺下。
罗杨迟迟没有发动车子。明明是两个人的斗争,最紧张的却是他,他真怕溪煜到到时候生气起来把他的车给拆了。
罗杨的担心并非空穴来潮,昨日晚上他带着溪煜去外面散步,有混混看溪煜长得好看,冲上来一通污言秽语。
罗杨眼睁睁看着溪煜无声点头,将混混勾到了无人的巷子里,举拳就是揍,打的时候还掐着他的嘴,连哀嚎声都发不出来。
罗杨转头。
害怕,不敢看。
那晚过去,那个混混大概就不再是哥们了,而是姐妹……
罗杨紧张地咽了下口水,准备说点什么来缓解一下气氛,话还未出口,他就看到后视镜里,溪煜直接躺了下来,脑袋枕在了连北的腿上,移了移,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道:“上道。”
连北笑声温软:“谢谢夸奖。”
和谐就好,和谐就好。
罗杨快速整理好有些凌乱的心,一脚踩下油门,前往了去落南山的路。
反观溪煜倒是没有丝毫芥蒂,完完全全将连北的腿当做了枕头。
落南山距离他们出发的地方有几十公里,莫约要开三四个小时才能到。
开到一半恰好路过服务站,又正好临近中午,罗杨想时间还早,吃个饭最多也就一小时,不差这点时间,于是驶进去,提议道:“我们要不吃些东西再走吧。”
其实不下车也行,他昨夜和溪煜出去的主要目的就是逛超市,买了一大堆零食路上吃,不过真的到了饭点,他还是更倾向于吃些饭菜。
溪煜的意识已经有些迷糊了,在睡着的边缘,就是大致能听清他们说话,但说什么全然不知道。
罗杨转过半个身子,尝试把他喊醒:“同志?”
“同志?”回应他的是连北的疑问句。
罗杨道:“他比较喜欢这称呼。额,我觉得他可能一时半会醒不过来,晕车的后劲还挺大的,要不我下车打包以后我们车上吃吧。”
连北道:“没事,我们一起去。”
罗杨想起了那时他把溪煜强硬叫醒迎来了致命一拳。
连北先是把溪煜的两只手给圈了起来,然后拖着他的脑袋将他整个人抬起来,坐直,接着双手在溪煜眼前挥了一下,道:“饿吗?”
罗杨看着溪煜的两条胳膊分别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不过被连北控制地死死的,随后他坐着发愣,似是在开始思考连北说的话,最后点了点脑袋。
连北放了溪煜的手,边开车门边道:“好了,醒了,走吧。”
服务站的餐馆就那么几家,地方小人却不少,基本都坐满了,他们没工夫去纠结吃哪家,坐到哪家的空位上就吃哪家,菜品也是少得可怜。
罗杨把牌子上的仅有的几个菜名报了一遍,询问他们要吃哪个,连北回的时候顺便帮溪煜也选好了,见溪煜没什么反应,点着脑袋去付款了,扫码付款的时候他被后面扑上来的挤了一下,险些没站稳摔下去,嘀咕道:“怎么这里人突然那么多了?”
一般来说,人流量决定服务站的规模大小,现在如此情况算得上是严重超额了。
他只是自问一声,没想到能得到别人的答复:“这不马上要七夕了嘛!都算着日子去庙里烧香呢!”
罗杨端着盘子,“哦”着回了座位,路程艰辛,险些洒了。
站稳后便听连北道:“今日人还挺多的。”
罗杨说:“快七夕了。”
十分正常。平日里随时能做的事情,在特点的节假日做起来,便会显得尤为特殊,人们惯爱追求。连北将餐盘中各自的面拿出推到各自的区域,道:“怪不得,我的确听说落南庙好像有渡正缘,拆孽缘的说法,所以平日里去的人不多。”
罗杨不明白:“为何。”
罗杨疑问的的后句。热气扑面,溪煜总算清醒了过来,把碗推远了些,接上话:“平日里谁会总是去想这些事情。”
节日往往会让某种欲望的最大化,例如平日里总是既想要很多很多钱,又想要很多很多爱,但这些基本都是平分的的,而到了特定的日子,天平便开始倾斜了。有了欲望才会有信仰,欲望越大,信仰越强,此时他们上庙,便不会害怕正孽之分了,甚会带着亦邪改正的想法。
“也对哈。”罗杨点头低头吃面。
连北道:“不过人如此多倒也奇怪,我前几日还听说那庙准备拆了。”
溪煜道:“拆庙?”
连北道:“小神,去的人又不多,留着没什么用。”
很快吃完,马不停蹄再踏征程。
过了两个小时,总算是看到山下售票厅的大门了,罗杨坚持要给连北买票,两人一路从车上“要”、“不要”地拉扯到了售票口,最后连北实在是盛情难却,不好意思道:“那便感谢了。”
外面太阳烈的恐怖,站久了感觉全身上下都在被灼烧,罗杨给溪煜搞了件防晒衣,半个身子刚探出车外,他就知道这玩意没有大用了,刚想缩回去,在前面的连北突然打了伞,遮了阳光,落下一大片阴影。
溪煜戴着帽子一手插兜,一手举着连北递给他的伞,慢条斯理地跟在两人的身后,大有帝王探访民情那味。
售票处建于落南山山脚处,此时位于溪煜的右手边,溪煜抬头。
山不算高,相较于华溪山大半被云霞裹挟,朦朦胧胧,一眼望不到头,充满神秘感。
落南山是满山松柏苍翠,虽遮盖了大部分东西,确仍觉得普通,看上去根本不像是一座能成仙的山。
细看,依稀能看到半山腰有一座黑黝黝的破烂小屋,看起来像庙。
可落南庙不是建在山顶吗?
连北捏着一张票,终于发现不对之处了,溪煜和罗杨二人并未买票。
“你们不去吗?”
溪煜歪头看他,巧答:“我已经看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