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神且行再次返回天牝海，带着鹿亦心一起。
期间鹿亦心回了一趟森族，只待了三天便又被森王赶了出来，让她尽管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恰好神且行邀请她一同前往天牝海，她也就应下了。
“——拜见神尊！”
宝珠提前好几天就得知了这个消息，一早就带了天牝海诸位部族家主在海面上迎接。
他离开这些日子，天牝海所有的事情都由她与安子忆经手处理，好在她当苦力已经当习惯了，并不觉得有什么，但有些大事她还是犹犹豫豫地拿不准，这种时候就回忆起神且行了。
神且行一挥袖子，示意这些人起来，对宝珠笑道：“这位是鹿亦心，你们应该见过的。”
“鹿姑娘。”宝珠微微矮身行了一礼。
“神尊，您这次回来就不会再离开了吧，”她焦急道：“天牝海怎可一直无主。”
神且行唇边噙着笑，摇了摇头，“我这次回来，只是想要借天牝海的地方，来为另外三族赎罪而已。”
也就只有天牝海能装得下十万人手了。
“赎罪？”宝珠愣了愣，与安子忆对视一眼，眉心微蹙，“这......是什么意思？”
“那日魄主所叙述的往事，你们应当都听到了。”
“龙族作恶在先，为非作歹，四处杀生，这些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我不会为龙族否认，龙族已灭，可它留下的罪孽依然存在，我既为龙族最后一位族人，便应当承担起为龙族赎罪的责任。”
“我已承诺森王、凰女与魄主，会将逆鳞取出赠予三族，在这之后，不出意外的话，也许我会常驻红尘世吧，”他淡然地笑笑，目光扫过身旁认真听他讲话的鹿亦心，目光潋滟，“只要我还存活于这世间一天，便会守护这红尘净土一天。”
“说起来，龙族欠红尘世的，才是最多的。”
宝珠捏紧裙摆，“可，可天牝海怎么办，神尊，天牝海是您一步一步从蛟族手中打下来、抢回来的，我们大家都只服您！”
“怕什么，”神且行在袖子下牵住鹿亦心的手，气定神闲道：“我又不是永远都不回来了，不过在我离开的日子里，天牝海上下事务都还是要拜托你了。”
说罢，他多看了两眼安子忆，“也要劳烦你多多辅佐宝珠，这是你在这蛟族就从事的工作，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这是自然。”安子忆微微颔首。
“若是有人不服你，你尽管告诉我，”神且行拍拍宝珠的肩，“振作起来！”
振作不了一点。
宝珠瞬间一点伤感的情绪都没了。
兜兜转转，她还是要打工，只不过从低级工打到高级工了。
“心心，你还从来没见过海底呢，”神且行扭头道，“不如我带你下去玩玩？”
“可是我不会游泳诶......”
“别怕，你服下避水丹便能在水下自由呼吸畅通无阻了，就像苏韫玉他们一样。”
天牝海下是鹿亦心从未见过的景色。
碧波涌动，游鱼成群，鹿亦心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想要触碰，却被小鱼灵活地躲开，她仰起头，看着与陆地并无二异的阳光穿透海平面折射下来，照得珊瑚漾起流光溢彩。
“这里真漂亮......”
鹿亦心踩在细软的沙子上，左顾右盼地向前走，“且行哥哥，你从小就生活在这里吗？”
“小时候么......我已经不记得了。”
“很奇怪，小时候的记忆一点都没有了，我的记忆，只从龙族被屠之后开始逐渐延长，”神且行随手抓了一只还未化成人形的水母，捏了捏，“不记得也好，反正都过去了。”
他揽过小鹿的腰，在她额上啾了一口，揉揉她的头发，“虽然不知道以前是什么样子，但我还是更喜欢现在。”
小鹿变成红色的了。
神且行弯了弯唇角，真可爱。
—
翌日天还未亮之际，另外三族便已全部来了天牝海。
浩浩荡荡的人群站在水面上，场面尤为壮观，中间空出了一片圆形的区域，是留给神且行拔逆鳞的。
“心心！这里！”昭昭一眼就看到了鹿亦心，立刻又蹦又跳地对着她招手。
她的声音不小，神且行闻声偏了偏头，深吸一口气，搂紧心不在焉的小鹿仙，很快又卸了力，“心心，昭昭在叫你，你先去森族那边吧。”
他藏匿在袖子里的指尖一动，解除了昭昭身上的言灵。
已经没必要了。
“且行哥哥，可是你......”
她还是很担心。
虽然他说有办法在保命的同时取下逆鳞，但她问什么办法他又不说。
这不是更让她担心了吗！
但看着神且行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她还是决定再信他一次，便一路小跑回了森族，和昭昭抱在一起。
“心心！”
昭昭撇撇嘴，下一秒就能哭出来，“我们两个终于又能在一起啦呜呜呜呜呜呜！”
“好啦好啦，我这不是好好的嘛。”鹿亦心失笑，屈指刮了刮她的鼻尖。
“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昭昭呼噜一把她，“背上的骨头都硌人！”
“当时那个神且行刚来的时候我就说他不是什么好人了，你偏不信，还说什么他是你的朋友，这假朋友可害得你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你现在满意了吧。”
昭昭通红着眼睛，不满地瞪了她一眼，鹿亦心便好声好气地哄着她。
她知道昭昭也是心疼她。
眼看着终于把昭昭逗笑了，她四下环顾一圈，问道：“爷爷呢，我好像没看到他。”
“王没有来，他说他已经用不上龙族的法力了，来了也是浪费，而且王年事已高，出行也愈发不方便，今天就是时叙和琅若带着我们一起过来的。”
鹿亦心心里总有些不详的预感，可还不等她想明白，便听空中爆发出一声巨响，心尖儿狠狠一颤，她连忙转过身子，望向空中那条巍峨巨大的龙神。
一如她与他的初见。
龙吟长啸，山川河流仿佛都在这一刻倾颓，狂风倏然暴起，有些功力不足的人险些被掀翻，鹿亦心脚下一个趔趄，乌发随风飘扬，她瞬间双手结印挡在自己与昭昭身前！
“我的天啊......”
昭昭法力低微，连忙一头扎进水里，一只手死死抓住鹿亦心的裙子，生怕自己被吹走。
龙神颈下的那块逆鳞闪烁着金光，不再紧紧嵌在皮肤之中，隐约有些松动，鲜血顷刻间喷洒而出，下面的人一时间躲避不及，被淋了满身。
千万不要出事啊......
鹿亦心一颗心像是被揪紧了一样，她死死咬住下唇，眨也不眨地盯住龙神。
龙神发出吃痛的怒吼，逆鳞不住地轻颤，周边的龙鳞竟开始脱落，逐渐蔓延至全身，血点像暴雨一样源源不断地飞溅，所有人都撑起保护自己的结界，而鹿亦心却将结界撤掉，对着昭昭道：“你躲进海底，千万不要出来。”
“心心！”
鹿亦心一巴掌按住她的头，给她按进水中，自己恍然疏忽，被落下的龙鳞划过脸颊，留下了一道寸长的血痕。
她高高地甩出手臂上的花藤，让它紧紧缠绕在龙角上，顺势借力腾空而起，狂风如刀片一样追在后面切割着她的皮肉，直至她稳稳站在龙首上。
“且行哥哥！你坚持住！”
她不敢松开花藤，另一只手扬起白色光晕，贴在他鬃毛上，将疗愈之术送进他体内。
“你怎么来了，快下去，当心伤到你！”
震天的声响从龙神体内传出，离它过近的鹿亦心七窍霎时间流下蜿蜒的血路，她闷哼一声，手上动作却没停。
逆鳞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最终摇摇欲坠地挂在上面，龙神疯了一般在空中翻卷，嘶吼。
“且行哥哥......”
鹿亦心将森王的话深深记在了脑子里，每个三个月便服下一颗曜日金丹，眼下她已用了数颗曜日金丹，体内又流淌着来自神且行的心头神血，法力大幅增长，已不是一年前可以相较的了。
疗愈之术果真可以安抚他一些！
鹿亦心惊喜地不断加重手中力道，低语道：“且行哥哥，很快就会没事了，且行哥哥。”
体力伴随法力一同在快速流失，鹿亦心满面惨白如纸，不见一丝血色。
等到东方第一抹曙光出现，逆鳞终于脱落，像一颗飞奔的流星，噗通一声落入水中。
龙神巨大的躯体剧烈缩小，最后化为少年的模样，蓝色的衣裳被鲜血任染成触目惊心的红色，他双目紧闭，生死不明。
“且行哥哥！”
昏迷的神且行从空中极速下落，鹿亦心大吼一声，右手向下扔出花藤卷住神且行的身体，而左臂上的花藤则被赶来的金雕抓住，爪上拖着二人在空中滑翔。
双脚刚一沾在地上，鹿亦心双膝一软，瘫在地上。
“鹿姑娘，你不是还戴着那镯子吗，为什么不用呢！”云星阑急得声音都撕破了。
“方才若是我再晚一步，你就要掉下去了！”
“星阑......你先别急着说我，”鹿亦心一手捂住心口，跪在地上弱弱地说：“先让我......喘上两口气。”
等她恢复过来，宝珠已经将那块逆鳞捞上来了。
那是一片蓝色的鳞片，通体萦绕着像水流一样涌动着的金色的光芒，在龙神身上时还看不出具体有多大，直到就这么呈现在众人眼前了，才发现这鳞片竟有男子半个身子的大小。
安子忆朝着鳞片打出一道黑色的风刃，鳞片便旋转着缓缓上升，升到某一个点，然后定格。
鳞片释放出浑厚的法力，除了鹿亦心、云星阑与天牝海的部族之外，在场的所有人皆盘腿席地而坐，就地吸收起法力来。
“且行哥哥，你快醒醒啊......”
鹿亦心跪坐在地，让神且行枕在她的腿上，摸了一手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