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陈含艺原先那股势要说服自己陈湉珂是不会后悔的劲瞬间萎了下去。即便她再怎么不愿意,也不得不承认,陈湉珂后悔了。
仔细想想,其实也挺正常的。陈湉珂与她不同,本就是个善良的人,当初对杨星依施展报复,也是在她们几个不停地撺掇下,才勉强同意。
所以,她不怪陈湉珂。陈湉珂这一路走来,受了太多的苦,倘若把她们几个约定好要烂在肚子里的秘密说出来,能保陈湉珂平安无事,那秘密,也可以不再是秘密。
她仰头看向岑雪,在母亲难以置信的目光下,艰难开口道:“湉珂姐还好吗?”
“她今天去了出事的那间屋子。”岑雪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说实话,谁遇到厉鬼寻仇这事,都不会好过。
但陈含艺却从这句话中听出了“陈湉珂很好”,她脸上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那就好,按照约定,杨星依不会杀她了。”
“约定?什么约定?”颜秉茜猜测,这个约定应当就是张莘芷回来的原因。
“四个多月前的一个早晨,我们五个人房间的窗台上多了一张用石子压的纸。”由于她们最重要的秘密——放火杀人已经被几人知晓,陈含艺也没什么好再隐瞒的,她下了床,走至书桌前,拉开抽屉,翻出一本带锁的本子,又在另一个抽屉里找出一把小钥匙,而后用这把迷你钥匙解开锁,开始不停地翻动本子,像是在找什么。
终于,她找到了她想找的东西。那是一张很薄很薄的纸,薄到岑雪可以通过纸的背面清楚看到正面工整的红字——
亲爱的陈含艺女士:
你好!
兹定于八月初八在培训中心为本人庆祝七周年忌日,届时你我恩怨就算一清。愿你如约而至,长命百岁。
杨星依诚邀
通过纸上的内容,不难看出这是一张邀请函,杨星依忌日的邀请函。
陈含艺只瞥了眼纸上的内容,便像是受了什么惊吓般将纸丢给岑雪:“这就是这张纸。”说完这句话,她又回到床上,用被子完全盖住瑟瑟发抖的自己。
这倒是奇怪,纸上的内容陈含艺至少看过一遍,就算是写着恐吓人的东西,也不该是这般反应。
岑雪将那纸在灯光下完全展开,仔细瞧了好一会儿,也没发现有什么隐藏的内容。
她把纸递给对其好奇许久的颜秉茜,走到床边,伸手想拉开覆盖在陈含艺头部的被子,但陈含艺双手牢牢抓着被子,怎么也不肯放开,她只好用着和小孩说话的语气耐心安慰道:“陈含艺,别怕,我们既是你父亲请来救你的,就必定会尽全力保你性命无忧。”
“对对对。”母亲怕自家女儿把自己闷坏,连忙附和道,“小含啊,有什么困难都说出来,大师们会帮你解决的。”
“没错,我们是专业的。”颜秉茜厚着脸皮吹嘘道。
虽说说话人都知道自己的话可信度顶多百分之五十,但深陷绝境的陈含艺轻易地听信了这些话。
她探出半个脑袋,语无伦次地诉说这几日的痛苦:“杨星依要杀我,是杨星依吧,应该是杨星依。除了她,我没有和别人结过仇。她每晚都会来向我索命。我每晚都睡不好,一听到她的声音,我就想起那天的大火,想起李熙然惨死的模样。可是那天,我们只是想教训她,并没有想放火杀她。”
她们当年选择隐瞒起火的真正原因,仅是因为她们害怕要接受法律的制裁,害怕大半人生将会在可怕的监狱里度过。如今终于把藏在心里七年之久的秘密说出,整个人反而是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她揭开被子,坐起身来,哑声质问道:“我们是害死了她,可她就一点都没错吗?”
杨星依究竟错没错,作为听故事的人,岑雪无法给出准确的判断,所以,她避开了这个问题:“为什么说你们没有想杀她?”
陈含艺双手紧攥着被子看向视自己为骄傲的母亲,良久,她松开手,低下头,说起七年前的八月初八。
那天,轮到杨星依整理器材室,因为舞蹈中心的学生或多或少都整理过一次,所以她们知道杨星依至少要到天黑才能回去。
很快,舞蹈中心只剩杨星依一人在器材室忙活,以陈含艺为首的五人在舞蹈中心附近的娱乐场所滞留至傍晚,就是为了把握住这难得的机会。由于夜晚将至,她们是先去杂货部买了盏煤油灯,然后才到器材室。
五人进入器材室后,立马关紧门窗,将想逃跑的杨星依强行拖至角落。而那盏煤油灯,被放在与门同一侧的窗台上。
“今天已经很晚了,我再不回家,家里人会担心的,你们下次再来吧。”早就预料到自己接下来要面对什么的杨星依十分冷静道。
但就算是她家里人去世了,陈含艺等人也不会什么都不做就放她离开。
“我不喜欢她俯视我。”陈含艺比杨星依要矮半个头,她那奇怪的自尊心不允许家世地位不如自己的杨星依像处于高位者般看她。
“明白。”从小一起长大的张莘芷瞬间就明白了陈含艺话中的意思。她双手按住杨星依的肩膀,使上全身力气想逼迫杨星依蹲下。
穷苦人家的孩子从小帮家里干活,力气自然是比娇生惯养的富家小姐要大不止一丁点。所以,张莘芷使劲使到脸都涨红了,也没能把杨星依压下半分。
“李熙然,帮我。”她喊道。
早就蠢蠢欲动的李熙然一听,半点犹豫都没有,一脚踹在杨星依右膝外侧上,致使杨星依条件反射单膝跪下。
“果然还是这样看起来比较顺眼。”张莘芷活动着酸痛的胳膊,满意道。
“确实。”陈含艺俯身拍了拍杨星依的脸,以轻蔑的口吻说,“杨星依,你永远都只配被我踩在脚下。”
“可别,踩脚下都嫌脏了鞋底。”张莘芷嫌弃道。
即便被这般羞辱,杨星依的眼里仍是透着桀骜不驯,她没有说话,却成功激怒了陈含艺。
陈含艺从来都没有这么生气过,气到有那么一瞬间想要杀死杨星依,让这张嘴永远闭上,让阻碍她的人永远消失。
她在杨星依的腹部上重重打了一拳,算是发泄了心中的愤怒。而正是这一下,成功激起其他人发泄压力和情绪的欲望。李熙然和张莘芷是最先动手的,但说实话,打杨星依就跟打木头一样,无趣的很。所以,她们很快就没了兴趣。李熙然说:“柯雯,陈湉珂,你们不打两下吗?”
见两人犹豫不决,李熙然又说道:“又不是第一次,有什么好犹豫的。她背叛你们的时候,那可是毫不犹豫啊。”
“对啊。”张莘芷也煽风点火道,“难道你们还想和她做朋友?回到那任人打骂毫无尊严的日子?”好朋友反目成仇的戏码,于她们而言,无论看多少遍都不会觉得腻。
“你说的对。”柯雯上前几步,来到跪坐在墙角,捂着肚子的杨星依面前。她和陈湉珂一样,家世凄惨,在外面懦弱胆小惯了,即便心中对杨星依有恨,也从未敢有报复的念头。直到遇见总是自信满满的陈含艺,直到握住了朝她们伸来的手,她们就像是毛毛虫成蛹,蜕变成蝴蝶,享受到前所未有的自由和尊重。
就在柯雯和陈湉珂动手打杨星依的时候,她们听见煤油灯倒地的声音,火瞬间沿着屋内的木架子蔓延开来。
见门已遭大火侵蚀,几人当下放弃从门离开的想法,全都慌张跑到与门相对的另一扇窗,迅速从窗户逃离火灾现场。但杨星依就没那么幸运了。这一次,她被打得很厉害,除了脸,身上没几处好肉,她的腿也脱臼了,根本就没办法靠自己站起来,逃离这里。
陈含艺说:“那天,我们听到杨星依的求救声,但我们没有回去救她,因为火烧得很猛,如果我们回去了,就没有再逃出来的可能。”
“所以那场火,是放在窗台的煤油灯意外倒地导致的?”岑雪总结道。
“可以这样说。”陈含艺说,“至于它为什么会倒地,我们不知道,那时窗户是关着的,不存在被风吹倒的可能,我觉得,可能是我当时没放稳。”说到这,她再次强调自己不是故意的,“无论如何,那火绝不是我们故意放的。”
“但在杨星依眼里,火是你们放的,见死不救的也是你们。”岑雪说,“如今看来,想要化解杨星依的怨念,只有你们都死。”
“不,我不想死。”陈含艺咆哮道,“我可以输给任何人,就是不能输给她!”
“为什么这么说?”岑雪有些好奇,为什么陈含艺口中的杨星依和陈湉珂口中的杨星依,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一个狗彘不若,一个出类拔萃。
“因为。”陈含艺的声音突然小了许多,“因为她背叛朋友,我瞧不起她。”
对于陈含艺的这个理由,岑雪持怀疑态度,她看向拿着纸瞧了好一会的颜秉茜,问道:“你看了这么久,有什么发现吗?”
“没有。”颜秉茜把纸叠好放在桌上用本子压好,对陈含艺说,“那张纸没什么特别的,你刚刚究竟在害怕什么?”
谈及那张纸,陈含艺的脸色变得苍白,仿佛那不是一张纸,而是一张血盆大口。
颜秉茜耐着性子等了她一会,仍是没得到回答,便又道:“总不能是被‘庆祝七周年忌日’吓到了吧,那你胆子也太小了吧。”
“才不是。”一生要强的陈含艺哪能接受有人说她胆子小,于是当即反驳道。
“那是什么?”
“是……是。”陈含艺吞吞吐吐好半天,才吐出完整的句子,“纸上的内容变了。”
她握住一旁母亲的手,缓缓说道:
“纸上写着,‘八月初八已过,陈含艺,我已为你准备好盛大的舞台,请跳至生命最后一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