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没肉可还行
火车里虽然有餐车,但是餐车只允许持一二等车票的乘客进入,冯梦临的车票是三等票。苏七棠无票!
冯梦临拿着车票上前,身后的苏七棠拉住他的衣角,他转身,对上她一双狡黠的眼睛。她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暗暗地指了指自己身后的男女,把冯梦临往边上拽了拽,让身后的一对男女先行上前。
那男人手里也拿着三等票,走上前敲了一下门,服务生打开门,先礼貌地鞠了一躬。
男人问能不能加钱到餐车就餐。服务生说加10块大洋就可以,不过餐费不包含在内。男人明显觉得这个价格咬手,尴尬地看着挽着他胳膊的女人。女人朝他拼命挤了挤眼,两个人对着服务生尴尬地笑笑,走了。服务生脸上的假笑,暴露了他的不屑。
冯梦临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半晌,道:“钱我有,你放心!”
苏七棠本是个火急火燎的性子,什么事都是先做了再说的人,此时反倒耐心起来。她怎么忍心让偶像当冤大头呢?有钱也不是这个花法!
苏七棠抿嘴一笑,轻轻摇了摇头,小声说:“别急,再看看!”
她指了指身后又来一位黄头发,蓝眼珠的洋大人。他一身考究的西装,外套毛呢大衣,崭新的礼帽,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皮箱,直奔餐车走来。
服务生从门上的玻璃窗里一看有洋大人来了,还没待洋人走近,立即从里面打开餐车门,深鞠一躬,等洋人进去,用英语打了招呼,服务生没听懂洋文,只怯懦连着鞠了三个躬,然后小碎步跑去餐车里面,换了个洋管事出来。洋管事点头寒暄着把洋大人请了进去。
没骨气的“慕洋犬”!瞧瞧对自己的同胞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在洋人面前变成摇尾乞怜的狗!
苏七棠忽然有个好主意,虽然有些冒险,不过总比她的玉树临风、深致雅人的偶像,在三等车厢里被挤得东倒西歪要好。这么想着,她的胆子大起来,在偶像面前能不丢脸固然好,但要是丢脸能让偶像舒服,也值了。
她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西装,把帽子戴正,回头看看冯梦临,她指了指自己小巧挺秀的鼻尖,用夸张地口型无声地说:“跟着我!别说话!”
冯梦临眉毛挑了一下,沉默地紧跟其后。
餐车门口又换回了刚刚那个中国服务生。服务生看到有人来,礼貌地鞠了一躬。
苏七棠目不斜视,趾高气扬地径直往里走。服务生见状连忙伸手拦下,苏七棠紧皱眉头歪头看了他一眼,嘴角下弯,用狠厉的语气大声说:“ohhayougozaimasu,nanikagoyoudesuka?”
服务生明显一愣,苏七棠狠狠地盯着他。他迟疑地小声说:“对不起,先生,这里是餐车,您需要用餐吗?”
苏七棠瞪大了双眼,故作愤怒,一手叉腰,另一只手指向车厢内,“nani?Anatawananioyetata?”
服务生彻底傻了,虽然不知道对方说什么,但是就是很厉害的样子。他双手举在胸前,用手比画了一下,低声软语地说着“稍等!稍等!”又跑进去求援了。
苏七棠转头朝冯梦临眨了眨眼,用手比了个ok!
冯梦临面无表情地打量餐车内部。餐车里人不多,一节车厢里大概有十几张餐桌,只有三四桌的客人。再下一节车厢就是厨房了,厨房车门口左边放置了一面一人多高的屏风,屏风后,应该就是包厢了,刚刚那个洋人可能被请到那里去了。
靠门口最近的一桌,对坐着两个年轻人,一位穿着米色风衣,另一位穿了一套白色西装,两个人相貌不俗,属于靠脸吃饭没问题的程度。他们两个人都好奇地看着站在门口的苏七棠。
一身白西装的年轻人端起手中的咖啡,对着苏七棠轻轻一举,嘴角露出一丝饶有兴趣的微笑。
苏七棠自信地挺直腰板,目光坚定地与他对视了一下,马上移开。心里有些打鼓,不会真的遇见日本人吧,应该不会那么巧。
洋管家出来了,他用英语问道:“May I help you? ”
苏七棠微微一笑,用流利的英语回答:“Yes, I am with my friend . My friend is there.”她手指了一下白衣青年,心想:“兄弟!江湖救急!莫怪莫怪!”
白衣青年并没有出声,还是微笑着看着门口的热闹。
洋管家听后,眉头微微一挑,转头看了一眼正喝着咖啡的白衣青年。洋管家没有开口询问,只掌心向上,朝着苏七棠的方向比了一下,见白衣青年点头。洋管家客气地朝苏七棠点了一下头,请他们入座。叫来服务生,低声交代了几句,便回了屏风后。
服务生殷勤地倒了两杯水,深施一礼退到门边。
苏七棠心中暗自庆幸,自己的演技足以跟公老师较量一下了。她得意地看了一眼冯梦临,没想到他竟然眉头皱得更紧了。坏了,他不会真以为自己是日本人吧。算了!以后慢慢跟他解释。
两位青年相对而坐,苏七棠和冯梦临分别坐在他们的身边。
苏七棠抬头,与坐在她对面的白衣青年看过来的视线撞个正着。他肤色白净,红润的嘴唇带着几分笑意,这么近距离地看帅哥,苏七棠有些扛不住。她向椅背靠了靠,拉开距离,抬手叫服务生拿菜单来。
苏七棠竖起A4纸大小的菜单挡住了脸,从菜单边缘偷偷瞄了一眼她身边的风衣青年,他侧脸的线条刚毅,肤色略深,摇着手里的杯子,面无表情地盯着车厢门。对方似乎感觉到她的视线,冷冰冰地说:“这位小兄弟的演技真是令人印象深刻。日语英语都会说,是何方神圣啊?”
苏七棠心中一惊,难道她想逃票的事被他看穿了?但面上仍保持镇定,正想着如何遮掩过去,对面的白衣青年忍不住笑出声来:“小兄弟,拜你所赐,我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恶狠狠地说“早上好,好久不见!”你可太有意思了,认识一下,我叫廖则瀚!”
白衣青年主动伸出手,停在半空。
原来他们早看出自己的把戏,也没拆穿,可见人还算仗义。苏七棠便也豪爽地抬起手,冯梦临抢在她前面,握了握白衣青年的手,放开,沉声道:“感谢二位相助!我们就不打扰了!”冯梦临起身,坐到到了另一侧的座位。
苏七棠也乖顺地站起身,笑嘻嘻地朝白衣青年挤了挤眼睛,用调皮的语气道:“三克油!”
风衣青年好奇道:“小兄弟,你的英语反倒比日语好!”
苏七棠心想,这是怎么听出来我英语好的?徐骁琪毕竟是经过考研英语洗礼过的人。她的英语,确实比看《名侦探柯南》学来的日语强不少。日本动漫看多了的后遗症就是,都会说两句日语。
她弯腰在他耳边低声说:“我会的,都输出完毕了,但凡那个服务生再让我多说一句,我就准备说“八嘎”了!”说完苏七棠抿嘴一笑,坐到了冯梦临对面。
风衣青年听完,冷硬的脸上显出几分柔色,嘴角微不可查地轻轻扬起,但看着她的目光中仍有疑惑。
廖则瀚道:“你这个小兄弟真是又机灵又有意思,交个朋友,你叫什么名字?你要去哪里?京城吗?”
苏七棠点点头,但还不知道冯梦临要去京城的哪里,话剧里只演到他要去军校做武术教习。“我叫……”还没等她说完,冯梦临轻咳了一声,打断了她的话。
冯梦临没什么情绪的嗓音响起:“要吃什么?”
她看了一眼桌上的菜单,两碗牛肉面加两个茶叶蛋就要一块大洋!怪不得人家都说火车上的餐食都是硬邦邦、油腻腻还特别贵。苏七棠眯着眼看着冯梦临,问道:“是你请客吧!”
冯梦临淡然一笑,轻轻点了点头,把菜单推到她的眼前。
苏七棠挑选了两样素菜,抬头看了一眼冯梦临,再低头看看肉菜都很贵,还是不要给他浪费钱了,便合上了菜单。就这价格,足够普通人家在天津聚仙楼吃顿红烧全肘了。
冯梦临叫了服务生,点好了菜,看了看正望着窗外的苏七棠问道:“你为什么会洋文?”
苏七棠想告诉他,在她曾经生活的地方,但凡你是个正常接受了九年制义务教育的人,都能说几句洋文。但她还没想好,为什么苏七棠这个盐商家的足不出户的小姐怎么会的洋文,也不知道大户人家有没有找英语家教的可能。她正犹豫,冯梦临看她半晌没说话,以为她有什么难言之隐,便没再追问。
他从口袋里拿出刚刚的手帕和钢笔,打开笔帽后,试了一试,隔空比画了一下,做好了准备,看着她道:“只写我的名字就够了?”
苏七棠笑眯眯地点点头,一脸小迷妹的花痴样子。
冯梦临的手指骨节分明修长,黑色的钢笔捏在他的指间显得格外优雅,他迟迟没有落笔,看到她疑惑的眼神,有些赧然,小声道:“用不惯!”
他谨慎地落笔在白净的手帕上,丝质的手帕洇染了墨渍,他尽量写快,举起来端详了一下,不甚满意地递给一脸期盼的苏七棠。
苏七棠接过手帕一看,“冯真!”
她有些欲哭无泪,费这么大劲,她想要的是公米的签名啊!缂丝手帕啊!默念:“我的错!我的错!”人家确实要签自己名字的嘛!苏七棠抿了一下嘴唇,把手帕叠整齐,收好!冯梦临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却又故作不知。从刚见面她就一直叫他公米,也许是自己长得像她的一位故人?为了不让她误会,他又郑重地自我介绍了一遍,“冯真,字梦临。”
苏七棠眉眼一弯,赞道:“好名字!”看话剧的时候,她就觉得这名字取得好!他辛苦半生,幸福的美梦临近,却从未成真,梦醒后,独留孑然一身的酸涩。苏七棠看着面前的冯梦临,他移开视线,望向窗外。列车穿梭在连绵的山峦间,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两人身上,暖洋洋的。
菜被端了上来,苏七棠发现每道菜的分量都比想象中的还要少,味道比想象中的还要差。冯梦临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刚要叫来服务生,却见苏七棠摆摆手,微笑着说:“不要了,我吃饱了。”
廖则瀚端着一盘肘子肉走到他们的餐桌前放下,面带微笑,“这是我们在天津聚仙楼买的红烧全肘,两位可以尝尝。若不介意,我们可以一同用餐。”
苏七棠眼中闪过一丝欣喜,她可是有段时间没开荤了。苏七棠看了看冯梦临脸色不悦,冯梦临略带不耐地看了廖则瀚一眼,说:“谢谢!我们不太方便。”
廖则瀚微笑着点头,“那肘子留给你们,没肉可还行?”转身时,猝不及防地在苏七棠的帽子上拍了一下。
苏七棠正了正自己的帽子,回头瘪嘴看了一眼这个有点自来熟的家伙,用流行的那句话说,这人太没有边界感。不过看他长得帅的份上,更看在肘子的份上,她还是对他笑了笑,点点头。
廖则瀚走后,冯梦临的神色略显复杂。冯梦临不喜廖则瀚的过分热情,但又不忍苏七棠失望,便没有拒绝。
苏七棠看着冯梦临,心中有些不安,她轻声问道:“是不是菜不合胃口?”
冯梦临微微摇头,目光深邃地望向窗外,似乎在想着什么。
苏七棠默默地夹起一块肘子肉,放进他的碗里。再给自己夹了一块,肥而不腻,皮糯肉嫩,苏七棠眉头舒展,肉香在口中散开,这是吃货的梦中情肘啊!她忍不住连着吃了好几口。
冯梦临的目光从窗外收回,瞥见她餍足的神情,心中的那份沉闷竟淡了几分,拿起筷子,也尝了一口,他很好奇,什么味道能让她像偷了腥的小猫似地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