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七棠吃完了枣花酥,从玉如房里出来,哼着歌儿回屋。
苏七棠推门进来,见冯梦临穿着薄衫,正坐在火炉边擦着手里的一把大刀,脚边放了一只大木箱,里面是一些刀枪棍棒。看他静默不语,苏七棠抿抿唇,攥了攥背在身后的油纸包,犹豫着要不要上前,要不,还是直接回房?
“关门!暖和气都被你放跑了!”冯梦临没有看她,仍旧注视着手里的刀,淡淡地说道。
苏七棠赶紧回身,关上了房门。
他们这个房间朝南,东西两间屋,只有外间有一个煤炉,烟道顺着里间门框上通到窗外,所以,苏七棠住的里间没有外间暖和。但是苏七棠睡外面又不方便。每晚,冯梦临都在炉边堆上高高的柴,把屋子烧得暖烘烘的,他只穿夏日的薄衫睡在光板床上,还热得汗涔涔。
冯梦临站起身,走到苏七棠面前,缓缓开口道:“明早我要去上课了,你早些起来,去火车站看看有没有回天津的车票吧。”说完在她手里放了些钱。继续回炉边坐下,往炉子里添柴。
苏七棠拿了矮凳到他身边坐下,“你不是刚开始上课吗?哪有时间送我?”她白皙的手指捏了一块枣花酥,献宝似的递到他的面前,“给你留的,我最爱吃的枣花酥,尝尝!”
冯梦临抬起头看她,礼帽下一张桃花瓣似粉嫩的面颊上一对深深的酒窝,清澈如水的眼睛望着自己,冯梦临一时怔愣,随即别开视线,淡淡道:“我不喜欢甜的。”
苏七棠马屁没拍响,有些失望。她想跟他相处得好些,毕竟来了这个世界只有他算是认识的人,还是她的偶像。可他却总是说话冷冰冰的,拒人千里之外。苏七棠耷拉着眼,默默起身。
冯梦临轻咳了一下,伸出骨节修长的手,在她手里的枣花酥上,掰了一小块儿,随即放进嘴里,边擦着手里的刀,边含糊道:“嗯!味儿不错!”半晌没见她动作,冯梦临转头看,她正笑看着自己,一脸勘破了天机的得意。冯梦临抬起手里的刀,在她的帽子上轻轻拍了一下,“回房!明天早点去排队买票!”
苏七棠没说话,把缺了一块儿的枣花酥一股脑放进嘴里,转身回了房。
苏七棠躺在床上睡不着,想着如何能名正言顺地住在这里。虽然比起盐商苏家的锦衣玉食,这两间军校宿舍的确寒酸,但苏七棠听着外间冯梦临的声音,便会感到无比的安心。相比回到苏家受苏兰春、苏天和小娘的折磨,苏七棠当然想留在偶像身边啦!可是冯梦临是什么人?一个生长在旧社会的老古板,他怎么会愿意带着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在身边呢?必须想个办法,名正言顺、长长久久地留下来才行。
但一想到长久,又不免发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到现实,不知道自己穿越后,父母如何了?
曾经的徐骁琪是个兴趣极其贫乏的人,除了看书,没有其余爱好。初中的时候,她看了一部以清朝为历史背景的电视剧,公米饰演了明珠。公米将这个角色演成了她想象中的样子,突破了以往影视剧对这个历史人物的诠释。从此,公米就成了她的偶像。
可惜偶像只想甩掉她这个包袱。要想不当包袱,必然要实现自立,要想着怎么在京城赚到养活自己的钱才行。到时,即使冯梦临不让她住在这里,她也可以在京城谋生。苏七棠打定主意,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儿,有些近视的眼睛一眯起来,看清楚了房梁上挂着一只摇摇欲坠的巨大蜘蛛。“啊······”一声惨叫。
苏七棠将被子往头上一蒙,青蛙似的趴着一动不动,嘶声喊:“冯梦临!冯梦临!”
门被大力推开,她听见什么东西在桌子上拍了一下,冯梦临低声说:“是死的,别怕!”随后响起轻轻地关门声。过了一会儿,苏七棠才敢从被子里钻出个脑袋看了看房梁上的蜘蛛果然不见了。她光着脚下地,将门打开一道缝,头伸在门缝里,看到冯梦临刚把手里的蜘蛛扔进了火炉里。
这让她怎么舍得离开他呢!
听到声音,冯梦临回头看过来,苏七棠小声道:“晚安!”迅速合上了房门。
第二天,天还没亮,冯梦临就抱着他昨晚擦好的兵器,轻手轻脚地出去了。过了一会儿他又回来了,给炉子添了柴,又出去了。
苏七棠起身走到窗前,外面下雪了。打开门,看见炉子上放着一壶热水,水壶的盖上放着用油纸包着的肉包子。冯梦临不知道在哪家买的包子,她从来没吃过这么香的包子,每天早晨必吃两个肉包才能彻底充饱电。苏七棠吃饱喝足,又爬回床上躺倒。
天大亮了,看门的秦老来敲窗,说冯先生嘱托他来叫醒她,让她早些起床,去买火车票。苏七棠应了声“知道了”,蒙上被子又睡了。
直睡到中午,才起来。叫了玉如,两个人一起去了火车站。不出所料,票全都卖完了。完成冯梦临的任务,两个人高高兴兴地跑去街上买了些菜。回到军校时,正赶上学生们下课,学生们都往外走,她们在门口等学生走完再进去。
一个声音响起,“小兄弟,你怎么在这里?”
苏七棠抬头循声望去,是那天火车上的风衣青年,正用探究的目光打量着自己。
“我在等……”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蔡深笑着打断了。
“等我?”蔡深嘴角微微上扬,看起来比那天在火车上亲切得多。
“多心了!我是在等你们——都出来了,人少了我再进去!”苏七棠向他一拱手,“这么快又见面了!”
“蔡深!”他郑重地伸出手。
苏七棠点点头笑着道:“苏七棠!”将双手反背在身后。
蔡深并不觉得被冒犯,只收回了手,在鼻尖上蹭了两下。
“你也是这个学校的学生?”苏七棠觉得他没比冯梦临小多少,不太像个学生。
“是这个学校的!但不是学生。”蔡深微笑着看她。
“那就是□□喽!”
“我在军中效力,军校只是偶尔找我过来上课。既然遇到了,我请你吃顿饭吧,感谢你那天的仗义相助。”
“不用了,上次我也没做什么。”小七忙摆手,拒绝。
“就在街角,店不大,但烤鸭味道一流,请吧!”蔡深做了个请的动作。
说起烤鸭,确实好久没吃过了,反正他要请的,不吃白不吃。苏七棠看看身后的玉如,小声对她说:“既然蔡大哥盛情难却,那咱们也别抚了他的好意,走吧!”
苏七棠和蔡深并行在前,玉如错后半步,她在犹豫,要不要先回去告诉冯先生一声。冯先生昨天还嘱咐自己要看好小七的。看前面就是一东一西的分岔路,又不知道他们要往哪个方向去,跟丢了小七更麻烦,她还是紧跑了几步先跟着去了再说吧。
蔡深果然没有说谎,这家的烤鸭太好吃了,配上甜口的桂花酿,苏七棠一连喝了好几杯。席间蔡深问苏七棠,在哪个国家留的学?
苏七棠酒精作祟,脸蛋微红,眼神略涣散,笑得露出整齐如贝的牙齿,“英语嘛,以前在火车站混饭吃,帮洋人扛扛行李什么的,就会两句喽!”
蔡深看她微醺的模样,竟然还有几分可爱。但她的话却不能让他放下防备,火车上,军校里,她到底是什么来头?蔡深剑眉微蹙 ,又问道:“你何时回天津?”
“你怎么也盼着送走我?”苏七棠纳闷地看着蔡深,“难道我就不能留在京城吗?”她瞪起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委屈巴巴地看着蔡深。
蔡深竟一时语塞,看看她身边的玉如。玉如会意,小声地说:“今日就是冯先生让我们去买火车票的,只是去得晚了,没买到。”
蔡深恍然,“车票你放心,你要哪天的,我都给你送过来。”
“我不要!我想留在这里!冯梦临他想赶我走,没门儿!”苏七棠气得站了起来。她得回去了,万一冯梦临再捡个什么猫猫狗狗把她的地方占了可不行。她脚下有些不稳,蔡深起身扶住她的胳膊。见也没问出什么,便送她们回了军校。
蔡深和玉如扶在苏七棠的左右。到了军校门口,玉如说:“谢谢您送我们回来,我来扶着她就行。”
蔡深把小七的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一手提着她的腰,说:“你们住这里?那我送你们进去。”
大门忽然“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冯梦临从里面走了出来,见到蔡深,两人明显同时愣了一瞬。
“您在这所学校任职吗?从前倒未曾见过!”蔡深一手扶住苏七棠的腰,不让她滑落,一手抓着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腕儿。
苏七棠看冯梦临走近,一脸傻笑地看着他。
冯梦临没有回应蔡深,只是盯着苏七棠,紧皱眉头。
蔡深看出他有些气恼,解释道:“路上遇到小兄弟,请他吃了顿饭。没想到他酒量不行,几杯果酒就醉了。”
冯梦临拧着眉、眯着眼盯着蔡深,蔡深察觉到一股冷意,有些不知缘由,尴尬地站着不知是进是退。
“偶像!”苏七棠看见冯梦临一下子来了精神,“票又卖完了!可不是我赖着不走啊!是走——不——了!”
冯梦临压着火气,一步上前,拉住苏七棠挂在蔡深肩膀上的手,用力一拽,略屈膝,伸手一捞,苏七棠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他抱在胸前。动作快得一气呵成。等苏七棠反应过来,已经躺在自己的小床上了。刚刚自己是不是被偶像公主抱了?她笑着甜甜地睡着了。
第二天被外间人说话的声音吵醒,听声音是蔡深和冯梦临。
“真不知道,冯先生的外甥酒量浅,今特意带了些礼物来赔罪了。还不知道冯先生在军校任武术教习,失敬失敬!”
“冯某初来乍到,昨日有不妥之处,还请见谅。东西你还是带回去。他年纪尚小,不宜饮酒,更不宜单独外出,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冯梦临的声音冷冰冰的。
苏七棠心想坏了,可能把冯梦临惹怒了,他该不是要立即送自己走?她赶紧穿衣下地。外间的人听到里间有了动静,冯梦临端起了茶杯,轻轻饮了一口。前清的不成文的规矩,端茶送客。
蔡深笑了笑,知趣地起身先告辞了。
苏七棠开门出来见蔡深走了,松了一口气,挠着蓬乱的长发,小声说:“他昨晚喝得比我多一倍,竟然一点事都没有?”
冯梦临冷冰冰地瞪了她一眼,“女孩子在外饮酒,还是跟男子一起饮酒,成何体统?再有下次,重罚!”
苏七棠心虚,赶紧乖顺地点点头,直到冯梦临起身走出去了才又爬回床上。
玉如送来了早饭,脸色也不好看,“昨天冯先生也教训了我一顿,说我不该带着你跟陌生人一起出去。我以为你们是旧相识。”
苏七棠吃着早饭,“也不算旧相识,就比认识你早了半天而已!”她端详着手里的肉包子,漫不经心地问:“你说他从哪买的包子,还热乎的,我没见附近有包子铺啊!”
玉如也不知道,“他每天起来练功的时辰早,兴许就早清开一会儿,包子卖光了就干别的营生了也说不定。”
苏七棠在房里觉得闷,想出去转转,玉如赶紧放下手里的活儿,追了上来。玉如为难地皱着眉,“冯先生说让我看好你,这几日南方北方军阀在城外混战,听说是南方军阀得罪了廖大帅,两伙人明着暗着打了好几天,城外死了好些人了,你别往远处走了。”
苏七棠点头答应着,说自己就是近处走走,便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