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的车夫听到车内的争执声,便掀开轿帘查看,娇滴滴的声音从黑色兜布下传来,令谢凝霜心下一惊。
竟然是那个女子!她早该想到的,她们是一伙的!
兜布掀开,露出女子姣好的脸,她朝谢凝霜吹了口气,一股烟雾弥漫而出,谢凝霜遮蔽不及,便晕了过去。
在意识涣散之前,她在心底咒骂:鬼市真是跟她八字相冲,每次遭殃的都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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聆风镇某宅邸,春光大好,蝴蝶蹁跹,桂花糖的味道似有若无的钻进鼻腔,令谢凝霜恍惚了一阵,视线逐渐聚焦,她看到了淡白的帐子,以及透过帐子之外看到的雪白屋顶,她忽然记起发生了什么,猛地起身,却被什么东西硬扯着躺了回去。
谢凝霜看向自己的手臂,两指宽的皮带捆着手腕,使她难以动作,四肢皆是如此。她叹了口气,听到了一旁的脚步声。
“林倓,”谢凝霜没有回头看她,只是盯着面前的帐子,“你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那就松开我,我们好好谈谈。”
“嘻嘻。”林倓笑了一声,伏在谢凝霜身旁:“谢老板,我只是个打杂的,他们说什么我便听什么,知不知道无所谓。”
哎——
谢凝霜无奈望天,思绪飘忽,回到之前聆风镇的水衡天下。
自从她看到那支白珍珠蝴蝶簪子时,她便联想起林老人偶娘娘案里的那支簪子,当时司马玿说这是反叛的象征,谢凝霜还以为是司马玿在大题小做。
谁知真的遇见了同款,而林老说过有一个令他难以忘记的美丽女子,他是为了她而活着的。
那女子手眼通天,暗线暗桩到处都是,而林老只是其中一个棋子罢了,所以司马玿没有查出什么,此事暂且告一段落。
而聆风镇却查出红心踪迹,林倓一直“卧底”在水衡天下,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关系呢?再加上絮馆大火似乎与林倓有关,谢凝霜便留了一番心思。
她告知曹县令留意林倓的消息。之后便忙活起师傅的案子,以及等候町中雁来找她。
当他们一行人来到鬼市后,一切情形便如她们的计划一般,只是……
为什么会这么顺呢?
她们早已料到,谢凌风他们不会让她参与赌博?
兇园这一线索知道的是否过于巧合?
两个谢雪莹,以及之后林倓看似拼命救走她等等一系列详情,都透露着诡异与顺遂。
墨阁的人,会这么轻易就让她们跑了吗?要知道上一次,兰厉可是差点死掉才救回了她。
所以,有人在他们之间捣鬼……
谢凝霜转头看向林倓,不可能是渺儿,不可能是谢凌风。那么……兰厉跟沈寒,谁才是卧底?
“林倓,你跟他配合的不错嘛,把我们都骗了进去。”谢凝霜状似无意道。
林倓微微一笑:“菊大人执掌星盘,他说今夜顺遂,那便顺遂无忧。”
菊,又是一个代号。谢凝霜心底盘算,眼下“梅”,“兰”,“菊”都已经出场,这是花中四君子其三,那么应该还有一个“竹”。
“你们墨阁真有意思,代号竟如此雅致,不知你的代号是什么呢?”谢凝霜露出温和的笑容,林倓摇摇头:“我不需要代号。”
谢凝霜面露疑色:……
林倓轻笑一声:“打杂的不需要代号。”
谢凝霜笑容僵住:……
“你们打算把我弄到哪去?”谢凝霜试着转移话题,林倓摇摇头又点点头:“等人。”
谢凝霜:……
孩子,你这就把天聊死了呀。
谢凝霜不会放弃一切套话的机会,她试图打破林倓的心里防线,以备让林倓反水,救她出去。
“你是墨阁的人,李焱姑娘知道吗?”
谢凝霜的原意是:李焱让你衣食无忧,恍若再造父母,你就算不看在我的面子上也得看看李焱吧?
谁知林倓低低笑着,“哈哈哈,笑死了,李焱?她真的是李焱吗?”
“什么……”谢凝霜一下子顿住了,林倓继续道:“李绘可以装作李焱,那么夕岚为什么不可以?我们墨阁消息情报网十分庞大复杂,区区一个失踪已久的李府嫡女,怎么会‘找’不到呢?”
谢凝霜心底一沉,看着林倓:……
林倓继续道:“你知道为什么夕岚要继续唱戏吗?因为她根本就不是李焱!我拜托她一起上京,又半途截断了曹乘的信件,让她帮我一起‘抓’你,引蛇出洞。”
谢凝霜眉眼低垂,似乎是有些难过,林倓还要揶揄她,嘲讽她,却听到谢凝霜开口道:“你在墨阁职位不低吧?”
林倓哑然,模糊不清的脸似乎依旧在笑看着她。
“夕岚会出事的。”谢凝霜笃定道。虽然渺儿脑子不行,但她不是傻子,何况兰厉或者沈寒也会帮她。再不济,也还有谢凌风在。
林倓微微歪歪头,孩童般天真无邪道:“夕岚嘛……她已经是弃子了。我给了她家人,温暖,富贵,她应该报答我,不是吗?”
谢凝霜:……
林倓摇头晃脑道:“这世间因缘际会纷纷扰扰,有得有失,因果循环。她既然得到了不属于她的东西,就应该付出代价啊。”
谢凝霜:“那么你呢?你又会付出什么?”
林倓起身往外走,回答道:“我的脸就是筹码,这场大戏从很久之前便开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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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殿下,祝您早日寻回荣光。”
院落一角的凉亭内,汀鸿与林倓对坐。
“人我已经寻到了,母亲大人的意思是?”
“公主殿下,君临大人的意思是,先将谢老板交于我,我们一起复刻红心,期间由死士二十三名守候,公主殿下可以暂时休息了。”
“是吗,”林倓面无表情,甩手转身离去:“人带走吧,我要休息了。”
汀鸿闻言恭敬退出,往内院走去。林倓,也就是越兮,伸手摸了摸脸颊,一滴眼泪悄无声息砸在地上,迸发出几道水痕。
逃亡的生涯并不美好,而且常常伴随着死亡的风险。
母妃把她交给了一林姓人家扶养,临走前给了她一支簪子。
“越兮,此后你化名林倓,跟着林老儿好好生活,我会与你通信的,勿念。”
就这样,越兮被母亲推给了林老,从此音讯全无。而越兮,也就是林倓,便跟林老一起过上了安稳日子。
一只饿狼被放在遍布羊群的草原上,自然而然的会逐渐懈怠,但是她不敢忘,忘记她的国土,她的臣民。
之后某一天,她收到了母妃的信,她激动的打开信纸,却发现母亲要她假死离开京城,她开心坏了,这表明母妃已经掌握了权势,她们可以重振楠国,重新寻回往日荣光。
母妃说,会有死士护送她离开京城,她便按照母妃的指示,放了一把火,在火海中消失不见了。
原本在这里,越兮还以为自己可以重新做回那衣食无忧的小公主,但是当她被绑在椅子上,望着母亲陌生的身影时,她恐惧了。
兮玥手里拿着一瓶强酸,“我的小越兮,为了楠国的复兴,我需要你。别怕,母妃有驻颜术,虽然你的容貌毁了,但是事成之后,母妃会帮你复原的。”
强烈的疼痛火辣辣地袭来,如蚂蚁啃咬脸颊,如锥子扎向脑袋,又痒又痛,遍布整颗头颅。
越兮惨叫着,可是没有人会在乎她,到最后,她没有力气了,也没有知觉了。
她变成了一个丑人,一个怪胎。
母妃托人把她送往水衡天下,成为了声替,要求她成为一个消息库,负责打探边境消息。
她也想拒绝。一个把自己女儿美貌的脸毁掉的母亲,还有什么是干不出来的?
母亲已经疯了。
她要好好活着,等她继位,她便开始复仇。
在母亲的谆谆善诱之下,在水衡天下众人唾弃之下,越兮没有尊严,没有自我。她所拥有的是绝妙的口技。
她是母妃绝佳的密探,是楠国的武器。
让我成为您的矛,您的盾,一切就由我来承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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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大理寺医馆。
狭小的医馆横着几张床,白渺沈寒兰厉,谢凌风谢雪莹李焱分别占有一席。当司马玿跟葛薇赶过去时,医馆内已经人满为患。
书院来探望兰学士与沈学士的学士们,谢侍中的亲信们,以及王媛跟宁参,医馆的大夫们忙碌至极。
沈寒伤的最轻,已经可以下床稍微溜达;白渺仍在迷糊,但无大碍,据说是迷烟不耐受,正在恢复。谢凌风身体素质极佳,除了说不出话以外,其他还好;兰厉一直蔫头耷脑,似乎病得很重,整个人蔫蔫的,像一颗放久了发黄的白菜。
司马玿看看白渺,便拉着一个大夫询问情况。
“四人并无大碍,休息一周后自会痊愈。”大夫十分肯定地回答。
葛薇站在沈寒面前,询问道:“百里,这鬼市一行,什么情况?谢凝霜呢?”
谢雪莹听到此问句,又记起之前种种,便把自己缩进被子里。
二姐姐为了救她被那群坏人绑走了……二姐姐为什么要去救她?
谢雪莹心里有些愧疚,二姐姐对她并无恶意,而自己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为她是回来争宠的。
想到这,谢雪莹不禁潸然泪下,呜呜的哭起来。
谢凌风见谢雪莹哭了,以为是那蛇群惊扰了她,便前去安慰。
沈寒把鬼市的全部告知葛薇,葛薇眉头紧锁,心里暗道:京城之内,果然有墨阁的暗桩。
谢雪莹哭哭啼啼打断了葛薇的思路,葛薇皱眉看向谢雪莹,谢雪莹扑进谢凌风怀里,哭着道:“谢老板呢?我要见谢老板!”
谢凌风:“呃……”
沈寒:“她……”
葛薇:“其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