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上的灯光渐渐转淡,正中央传来‘咔哒’上升的齿轮运作声,聚精会神之中,气氛骤然冷却。
“噗噗噗!”
机械狐率先打破寂静,随意用手拍拍身旁已然落灰的庞然大物,“这款计算机本来不打算拍卖直接处理了,但最近生意难做,只能把它推出来圈一圈钱……啊,说了会被炒鱿鱼的话!”
机械狐双手捂嘴,“噗噗噗!总之总之,为了我的工作着想,大家就忘了吧。事不宜迟,现在就开始对这个便宜东西竞价,起拍价——”
机械鹦鹉在厅内遨游一圈,停在机械狐胳膊上,羽翼扑朔间,狐狸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一个亿。”
一语落地,尾音在厅内久久徘徊,厅内哗然。
“这东西要一个亿?坑谁呢?”一只棕熊粗犷起声,将手上的竞价牌往面前的小桌上一丢,不准备竞价,“虽然型号古老,看着也是被改装得不错,感觉挺稀奇,但也不至于贵成这样!”
“就是!”另一处传来附和,“还以为压轴的是什么好东西……”
“蜘蛛鱼呢?蜘蛛鱼去哪了?怎么不拿出来竞拍?”又是另外一声。
“蜘蛛鱼在我这里啦,小笨蛋。”通讯另一头的律律不带情绪嗫喏一声,转而对许锡道:“把视觉支持参数调高一点吧。”
许锡:“你那里不是有远程控制面板吗?”
“但五感支持系统需要你那边配合调整参数啦!哦,还有红外线也是……嗯嗯,这样才清晰嘛。”
调整完数据后,许锡再不看其他人,只将注意力悉数落向舞台正中央的东西上。
就和棕熊说的一样,这个机型有点年头,通过它突出的外部设计,大体可以判断出这东西至少有六十年的历史,它整个机体不算特别大,但因为各种改装加持,管道横生,再加上有不到一米的机械狐做参照物,有种庞然大物的错觉。
“诶?原来是这个型号啊……”律律的声线从脑中传来。
许锡疑问:“有什么奇怪的吗?”
“也不是什么大事啦,”律律笑一下,“只是我们协会有爱收集计算机癖好的人,偶然间见过他有这种型号的。我原本以为这种型号的已经被回收干净了,毕竟他收集的时候费了大功夫嘛,所以,现在看到有点意外。”
“只是因为这个?”许锡不太信,“如果有什么奇怪的点的话,我倒希望你能如实和我这个同伙说说,有时候,一个人暗自活动不见得效率高。”
律律知道,许锡是因为她瞒着他向商店提出‘洛基’直售而产生了芥蒂。
“我是很没信用啦,明明答应你不会隐瞒信息却顾自食言,但现在不是闹别扭的时候啦,现在把‘洛基’拍下来才是正事吧?”
感受到律律在刻意避开问题,许锡嗅到情报的味道,不打算放过,微压下猫眼就要开口逼问。
可——
“咚咚咚!”
就听机械狐用力敲起木槌,一直欢脱的脸上带些不耐烦,“虽然我和各位一样觉得这东西不值这个价,但报价按照拍品的具体价值,各位都听过我们商店的名声,童叟无欺,不容置疑。有意愿的请尽情报价,没意愿的请闭上嘴,不然的话,真的要罚呕吐一百次哟。”
厅内这才安静下来。
“噗噗噗!”机械狐满意咧开嘴,“好了好了,现在就开始吧,再没礼貌地吵闹下去的话时间就要不够了,就剩下十分钟了。起拍价——一个亿!”
剩下十分钟……是什么意思?
许锡划开拍卖时间表,发现空余时间还有很多,距离拍卖后的晚宴至少还有一个小时。
他莫名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心脏快速蹦一下,余光下意识朝半空的贵宾室偏去,而后,就见里头的模糊人影正弯着胳膊不知道在干什么,蓝点随着动作上下浮动。
看动作,好像是……在看腕表?
“一亿两千万。”正待许锡愣神之际,就听身后有点距离的地方传来一个沉稳的中年男人声音。
许锡略偏头朝那头看去,而后就见一只带着黑色礼服帽的猴子坐在最后一排的座椅上,周围空出一大片,他举着松果型牌子,面色平静推下金丝眼镜。
感受到许锡的视线,眼镜猴平淡扫一眼,继续毫无感情将视线落回舞台。
“他就是你和我说过的,高层派来的人?”许锡无声脑内通讯,倒没多少着急,只任由厅内其他竞拍者叫价,“虽然有心理准备,但这计算机的报价还是有点意外,起拍价一个亿……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居然值这个数。”
“没什么好意外的啦,毕竟高层都派人来了,我们成功拍下再研究就好,毕竟花了这么多时间准备……啊,要敲槌了!”
闻言,许锡瞳孔缩放,面色平淡重新朝台上看去。
“噗噗噗!还有要继续的吗?”就见机械狐狡黠地转着眼珠子在厅内瞟,手中木槌就要敲下,“一亿八千万一次,一亿八千万两次,一亿八千万三——”
“两个亿。”压着最后红线,许锡才不急不慢举牌。
一时间,全场哗然。
厅内‘动物’均是将视线定过来,才将牌子放下的眼镜猴也是目光如刺,一直淡漠着的表情稍有松动。
“两亿三千万。”眼镜猴语气带些重音。
“三个亿。”
“三……三亿三千万!”
“四个亿。”许锡微微仰起猫猫头,胡须一摇一摆。
对方再想举牌叫价,最终却不甘落下。
听见许锡的价后,这次,不光是厅内其他竞拍者,就连台上转着木槌玩的机械狐都有些怔愣,狐狸眨巴起绿眼睛保持着滑稽的动作,歪头‘诶’了一声。
这叫价也……太跳脱了吧?
律律也是被惊得半晌没说出话,她深吸口气,不得已叹一声,“喂喂,你这样随便叫价会让我们这边产生很多不必要的支出啦,按照规定我们还要支付商店一定比例的佣金诶。”
“但是你说过金库无上限,不是吗?你们协会挣了那么多黑心钱,也趁机稍微吐一点出来怎么样?”许锡依旧昂扬猫猫头,但为表沉稳,面无表情,“而且……很爽。”
闻言,律律静半刻,心累叹一声:“看来要给协会打一年白工了……虽说无上限,但你不会在报复我暗自行动吧?这钱可是我在负担诶。”
“怎么会?”享受完众人瞩目,许锡恢复往日冷淡,“比起这种事后再找机会报复的事,眼下更让我在意的是——”
“时间……吗?”律律也是正色,“你也注意到了啊,刚刚机械狐说的——只剩下十分钟。”
“总之,快点结束对我们不吃亏。”
“噗噗噗!”正说着,就听舞台上传来一阵胡乱敲木槌的响声,“哎呀呀,居然有人会花费四个亿拍下这台便宜计算机……总之总之,在大家的努力下,总算在限定时间内完成全部拍卖,可喜可贺!”
机械狐脱帽行礼,厅内四散的音响爆发出一浪一浪的鼓掌声,吵得人耳膜都要破裂,不少人受不了就要离场。
许锡也是站立起身,视线朝贵宾室追踪而去,而后,就见原来站在窗边的依稀人影早已不知所踪,贵宾室内的蓝光也是消失。
许锡驻足看了半刻,再多不待,就要去找商店人员取拍品。
但——
“喂喂,”就听台上的机械狐幽幽起声,四面掌声突而消失,“都说了需要十分钟的吧?谁允许你们提前离场了?”
被拉开的大门‘砰’地一声倏然闭上,舞台上的灯光闪烁几下‘兹拉’着熄灭,厅内一片漆黑。
“怎、怎么回事!”有人吵闹起来。
“滚开,谁踩我脚了?”
“别挤了!”
黑暗中混沌一片,许锡被人挤着翻坐回椅子里,只觉从未缓下来的心脏蹦跳得愈加激烈,就要破出肋骨而出。
“快、夜视支持,”律律快速起声,“在第二功能面板的第十项里。”
几乎和声音同步,许锡划开面板,不到三秒就切换好视觉模式。
他追着夜视功能开始运作的尾巴朝舞台上看去,而后,就被计算机上一点不太妙的红色刺激得瞳孔一缩。
那红色如跳跃般急促闪烁几下,突而暂停。
“啊,怎么还有三十秒啊?”夜视功能下,机械狐笼罩着一层非人感的绿色,只见他咧开尖利的嘴巴,露出手腕上的按钮,“算了,我按!”
一声细微的‘咔哒’声后,迎面扑来一阵热浪,许锡只觉整个人漂浮在空中,一股堵住胸口的腥气弥漫而上,在逐渐暗淡下去的意识中喷溅而出。
“砰!”
最终,失重感平稳落地。
耳边如电磁紊乱般嘈杂,瞳孔上翻至眼神经疼痛,刺痛、温热、甜腥,随之而来的窒息抽搐起四肢,叫许锡坐起了身。
“咳咳咳!”
堵住气管的血块在剧烈咳嗽中松动,溅出,空气流入的畅通感才抹开思绪的水雾。
“警告、警告,躯体受到冲击伤,第三、第四、第五肋骨骨折,肺部轻微淤血,请及时就医。警告——”
‘拟真形象’监测到许锡身体异样,开始发出警醒,但许锡解除警告面板后再不多关心。
他环视一圈,就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满是童话风格的房间,看着像是商店的客房,靠近床沿有一个平车,上头放着氧气袋,吸氧面罩正牢牢固定在他脸上,迸溅上一层血色。
这是……什么情况?
许锡伸手看看,发现自己的‘拟真形象’已经解除。
来不及多思,拔下氧气管,忍着胸口刺痛翻下床,一口气拉开房门就要往拍卖厅赶,却被要进门的白鸽堵住了路。
白鸽一副医生打扮,见许锡从床上爬起来,有些惊恐地扯着白大褂:“您、您怎么下床了?肺部出血可不是闹着玩的,我正要送您去医院,您——”
许锡不管白鸽说了什么,用了点力把它往旁边一拨,捂着胸口就朝拍卖厅的地方而去,中途为了不暴露脸,再把‘拟真形象’从面板上划出,但猫咪的形象在爆炸中已然损毁无法调出,所以,他换了个作为备份的猫头鹰。
一路畅通无阻,顺利推开拍卖厅大门,却被门后的枪口逼得往外退了两步。
“里面在调查,闲人免进!”抵着许锡脑袋的一个年轻雇佣兵带着威胁勾了勾扳机。
许锡静盯他两秒,面不改色:“我东西落下了。”
“哈?”
许是被许锡的理由惊到了,年轻雇佣兵怔愣半刻,见许锡拨开枪口往厅内挤,揪着许锡胳膊就要把人丢出去,但许锡一个灵活卸力,反而叫他没站稳趔趄扶住墙。
见状,另一个年纪大些的大步跨过来,就要拽住许锡的领子,但——
“放他进来。”一个带着病弱气的冷淡声线从舞台边传来。
闻言,年纪大些的再把许锡盯一眼,就听话让开,许锡将视线落向声源处,一步步移近。
厅内的灯全部打开,但许是被爆炸波及,大部分已经坏掉,只有靠近出口这边还亮着几盏。
舞台边的阶梯软椅被烧得有些发焦,舞台上一片狼藉,原本立在正中央的计算机散了一地,只剩下空壳残片,一身形单薄的年轻男人正站在舞台下背身看着台上的七零八落,红流苏耳饰在暗色中淬毒般泛着黑。
许是感受到许锡不加掩饰的视线,陆栖偏眸扫一眼,如走廊时一样。
藏蓝、冷淡、不含感情。
“您有什么东西落下来了?需要我帮忙吗?”率先出声打破寂静的是幕布边的执事,他一直笼在阴暗中,见许锡越靠越近,朝陆栖身前挡了挡,“这里正在处理要务,不方便靠近,您可以给出物品的具体特征,我会及时找出来送到您的手上。”
“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便宜货而已。”许锡不看执事,将视线落入舞台上的废墟,眉间微蹙,“只价值区区四个亿。”
闻言,执事略愣,被他挡住的陆栖才肯朝许锡这边施舍视线,但只在许锡身上定了半刻,就又偏移开,朝正中央的座椅处看去。
“这样的话,可惜。”声音带着藏蓝色的冷。
意识到什么,许锡前冲几步,也是朝座椅处看去。
而后——
红色、红色、还是红色。
幕布的红,软椅的红,飞溅于其中的、七零八落的红。
仅有刺在尸体脸上的、泛着荧光的两个字刺破腥红,黠笑着朝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