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初霁,皇州万里。
室内光线昏黄如豆,水汽氤氲,地砖缝隙暗流蜿蜒,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贱人,放手啊。”
一双瘦骨嶙峋的手,枯爪似的攥紧苏沅芷的手臂。小小身体佝偻着,也不知从哪里迸发出的无穷力量,让大一岁的苏沅芷无论如何也无法挣脱。
更加不可思议的是,苏绾忽然侧身一转,猝不及防将她一个过肩摔,重重掼向冰凉的地面。
“啊——”女人的尖叫声划破天蓬。
苏沅芷后脑撞地,眼前一黑,尚未回神,紧接着又被苏绾一步跨上来,骑在身下动弹不得。
“贱人,走开!”苏沅芷拼命挣扎,指甲狠狠掐进束缚自己的手臂,可苏绾面无表情,好似失去了痛觉般麻木不仁。
那副冷血面孔,令苏沅芷惊恐万状,她一边反抗,一边连声呼唤:“来人呐,救命啊!”
时候尚早,寝殿附近执勤的禁军力量,都被苏沅芷调遣过来了,且人人都在战斗中,一时半会,没人搭理她。
苏沅芷感受到了无边的恐惧。
“浣碧——你给我滚过来!”
那边浣碧耳膜一震,原本眯缝的两眼骤然睁大。一个有力的肘击,轻松摆脱身侧纠缠。她再次强行突围,一步冲出,“主子,奴婢来救您。”
可浣碧才刚踏出脚步,一阵破风带着金属尖啸自背后袭来。
“休想逃!”春蝉闪身逼近,银链化作一道冷光,直甩浣碧虎背熊腰。
浣碧闷哼一声,强撑着回肘格挡,顿时肌肉被银链撕裂一道皮肉。
不愧是土匪窝里长大的野丫头,这点伤痛好似挠痒痒。浣碧胡乱抓了下伤口,反手一记劈掌。
春蝉也是猎户人家的练家子,她不闪不避,反而借力近身,一招肘下穿心,强行卡住浣碧肋下要位。
浣碧气息一窒,身形乱了阵脚。银链趁机缠绕粗壮脖颈,一拉一缠,链声铃铃。
“放开我!”浣碧怒目圆睁,双手拽扯链环角力,结果不敌对方,被春蝉生生抡起,撞向柱基,震得殿柱直晃荡。
春蝉双腿一绞,锁住对方喉咙,跃身翻转,用尽全力施展一招“十字固”。
浣碧疯狂挣扎,手中暗器神鹰铁爪割烂春蝉手背,鲜血淋漓,可春蝉稳稳不动,像一尊铁像,银链越拉越紧。
“我送你下地狱!”春蝉嘶声道。
“呃……”浣碧发出几声破碎呻吟,身体逐渐僵硬,张口吐出一口血沫,眼白外翻,终是无力地垂下手臂。
春蝉松开链子,粗壮身体崩如山倒。她跪坐血泊,眼神空洞地望着不远处无霜的尸身,轻声低语:“无霜姐姐,我替你收债了。”
短短不到一年光景,花开花落又一春。
不远处,苏绾骑在苏沅芷身上,喃喃自语:“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对你心慈手软,早该杀了你。”
“你不配活在这世上,你处心积虑,不甘心屈居我之下,甘愿做温念的面首,处处在宫里刁难我。”
苏绾倏然抬手,匕首寒光一闪。
第一刀,划花了苏沅芷白皙的面颊。
血珠涌出,顺着脸颊滑入发丝,苏沅芷痛得大叫:“贱人,你竟敢毁我容貌。”
苏绾咧嘴一笑:“你的脸,毁不毁容,没有分别。”
“瞧瞧你的额头,养了一只蜈蚣哟。”
“啧啧,还有你的俏脸,一边一朵菊花,真美。”
苏沅芷叫道:“你快放开我!我要去皇后娘娘那里告状,揭穿你的恶毒丑恶嘴脸。”
苏绾像着魔了一般,骨瘦如柴的手臂牢不可破。她的声音变得空洞无比:“你灌了我一碗红花汤,剥夺我作为母亲的资格。我该拿什么回礼?”
第二刀,划开了苏沅芷官袍覆盖的下腹。
血肉绽开一道深渊,鲜血喷涌如泉,疼得苏沅芷几欲晕厥,“好疼啊,什么红花汤,我不知道啊。”
长这么大,苏沅芷从未受过如此伤害,她深深意识到,自己恐怕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苏沅芷开始求情:“好妹妹,放过我吧,求求你,我知道错了。”
“我再也不跟你争抢了,全都让给你好不好?我把温如初还给你。”
苏绾充耳不闻,喃喃念着:“你率领一队女兵将我绑上城楼,看着温念亲手点火焚我。我该如何偿还这份‘恩情’?”
第三刀,匕首深深没入苏沅芷心口,直达心窝。
苏沅芷瞳孔剧缩,嘴唇颤动,像是还要说些什么,可声音还未出口,生命油尽灯枯。身体剧烈抽搐几下,彻底瘫软,血流淌过她的发丝、脖颈、手腕,穿过青色官袍,沿着地势缓缓汇聚,染透了苏绾的衣摆与指缝。
手中匕首缓缓滑落,苏绾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神智已然脱离肉身,只剩一具沉沦仇恨的残躯。
地面裂开一道口子,有什么东西自深渊里钻出来,将她连皮带肉囫囵吞噬。
萧染挥肘一震,最后一名锦衣卫胸骨碎裂,口喷鲜血,倒飞出去,撞翻了盛水的铜鼎,砰然一声,没了动静。
他身上沾满不知是谁的血迹,衣袍破裂,额角挂着血痕。
“苏绾。”
他几步飞奔而去,将破碎的小人儿揽入怀中。
可刚触碰到她,苏绾就像是被火烧灼的野兽,对所有的侵犯狠命挥拳出击。
萧染只觉胸腔一声骨裂,被震得后退两步,跌坐在地。
他咳出一口血沫,不可思议地望着苏绾。
苏绾头发凌乱,眼神涣散,嘴里呢喃着听不清的胡话,脸颊沾满血污,像是来自地狱的冤魂。
“清醒一点。”萧染双手撑地,勉强站起身。
可苏绾根本听不见。
她的手里,还紧握着那柄染血的匕首,沾着内脏的血水顺着刀尖滴落在地,一滴一滴,溅起串串血珠。
“她早就该死……”
萧染看着她失控的模样,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捏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那个人,不是苏绾。
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冷静、聪慧、倔强的女子。
是个被绝望和鲜血吞噬的疯子。
他第一次,害怕失去她。
“苏绾。”他沙哑开口,像风里一缕尘土,“回来吧。”
苏绾的手还停在半空,像是被某种无形的东西摄去了魂魄。她怔怔地望着苏沅芷已经失去生机的面孔,眼神一滞,忽而仰头大笑:“哈哈哈,死了,你终于死了……”
笑声尖锐刺耳,伴随着眼泪从眼角滚落,顺着脸颊滑入唇齿。血混着泪,化成一道道狰狞的痕迹。
她感受到永生的解脱。
空气凝固,四周景象寸寸塌陷。
眼前黑影重重,一座森然高台拔地而起,黑雾翻涌,红灯高挂,森森白帘垂落其间。
台上赫然坐着的,阎罗。
他面如黑漆,三目怒睁,声音轰然如雷:“苏绾,你白白重活一世,依旧杀心不减,嗔念不除。你咎由自取,天命已尽,当还回命来。”
“还命?”苏绾拼命摇头,“不,我不还,我还没赢呢。”
轰然一声,一左一右牛头马面破雾而出,手执锁链与铁戟,直扑苏绾。
“不要。”苏绾尖叫着挥刀砍去。
她刀法混乱,动作疯癫,披头散发,衣摆翻飞,力道狂乱,竟一时逼退牛头。
但她终究只是凡人。
马面从身后冷不丁一棍扫来,结结实实夯击她背脊。
“咔哒”一声,骨头碎裂。
苏绾身子被击飞,狠狠撞击殿柱。
她口吐鲜血,试图撑起身子,“我……还没赢……没报仇……不能……死……”
阎罗怒喝:“你执念太深,六道不容,归入轮回。”
苏绾悲戚:“我冤枉——”
更多鬼使冲上来,四面八方拉扯她的身体,所谓“五马分尸”。
苏绾终于撑不住,身子一软,脱离众鬼束缚。她奄奄一息,半边脸颊贴着地面,眼睛无神。
谁来救救她啊。
黑雾散尽,幻觉破裂。
萧染狂奔而至,跪地抱住她,用尽全身气力,将她紧紧搂入怀中。
“你别睡,我不准你睡。”他颤抖道。
可苏绾再无回应。
她已经听不懂人言,在他怀里痉挛、低语,眼神飘忽,时而望向虚空,时而盯着他的脸,忽然咧嘴一笑,鲜血从唇角溢出,笑意诡异。
“娘亲,我好想你。”
“霜儿,你不是说不会离开我吗?”
“我好疼啊,谁来救我啊。”
她像只濒死的鸟,哆嗦着胡乱扑扇羽翼,细碎得令人心疼。
萧染红了眼,咬牙低吼:“你等着我,我去找秦欢。”
“秦欢一定能救你!”
他抱紧苏绾,挣扎起身。
朝着翠微宫方向飞奔。
但还未靠近翠微宫半边墙影,远远看到宫道尽头旗帜鲜明,甲胄铿锵之声,如浪潮涌来。
为首一人,身着飞鱼服,腰悬绣春刀,神情冷峻。那是一张人畜无害的脸,配上一双鹰隼般的眼睛,令人生寒。
镇抚使,李鹤鸣。
“萧染。”李鹤鸣缓步上前,摇头叹道:“你真让我失望。”
“凭我如何苦口婆心,好言相劝,怎么就是转不过弯呢?”
萧染将苏绾护在怀中,双目猩红,像一头炸裂的困兽。
“挡小爷路者,死!”
李鹤鸣眼神一沉,抬手一挥:“擒下他。”
六十余名锦衣卫如影随形,刹那间将萧染团团包围。
萧染低头望了眼怀中苏绾,那张原本骄矜冷冽的脸,满是血污。
他不再犹豫。
他将苏绾轻轻放到地上,下一瞬,拨出长刀,化作一道杀意汹涌的旋风,扑进人群。
兵刃交错,鲜血四溅。
萧染出手如雷,转身一脚,踹飞两名锦衣卫;挥刀划出半弧,横扫人群,三人应声倒地。
正打得激烈,春蝉忽然奔来。
她眼角还挂着泪痕,发髻凌乱,面如寒霜,“敢动我家小姐,你们都去死吧。”
她甩出银链,银光爆卷,如蟒蛇腾空,一招“裂帛挽风”,瞬间将一名锦衣卫喉咙绞断,鲜血喷溅三尺。
她动作利落,脚下如飞燕翻转,连番出手,竟不输男子一分。
萧染与春蝉背靠背,短暂交汇了一眼。
“杀出去!”异口同声。
两人一同发力,左右冲杀,杀穿整列,很快,锦衣卫被杀得片甲不留。
萧染应了他前番的誓言。
李鹤鸣站在远处静静看着。
他拔出腰间绣春刀,轻轻一振,刀身清鸣如泣,映出满刃寒光。
缓步前行,一刀刺出。
轻描淡写一击,逼得萧染急急后退,刀锋擦过衣角,带出一线血痕。
“好快的刀。”萧染眸中精光暴涨,奋不顾身提刀再上。
两人如龙蛇缠斗,一连十数回合,兵刃交鸣,激起火星四射。
李鹤鸣身法古怪,步伐诡谲,刀势精妙绝伦,每一次出招都几乎封死萧染退路。
萧染拼命出手,一式快过一式,每每被李鹤鸣堪堪化解。
李鹤鸣反手一刀,使出一招“剪水封喉”,横掠而过。
萧染避无可避,只觉脖颈一凉,冰冷刀锋架在咽喉。
周围寂静无声,风止住了脚步。
他身上血迹斑斑,气喘如牛,却依旧站得笔直,不肯屈膝。
李鹤鸣神情淡漠,“结束了。”
萧染不服,欲卷土重来。
可他连续被困乏一个月,体力早已严重透支,又如何能战胜皇宫头号猎人李鹤鸣?
春蝉卷起银链出击,欲从后方偷袭李鹤鸣。
李鹤鸣一个漂亮的翻转,闪身巧妙躲避银链的尖端,期间刀头始终对准萧染的喉咙。
一只脚踢起地面一把刀,补了两下力,刀锋嗖地飞向春蝉。
春蝉滚地躲闪,翻了个跟头的功夫,锦衣卫的无数长刀,已然伸向喉咙。
顷刻间,二人双双被拿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