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柳盈盈,庭院深深。
清润的晚风拂在面上,微微的凉意裹着清淡的花香,沁人心脾。
云舒还有些许孩子心性,将方才的不快抛诸脑后,反而笑着夸赞起才见了一面的人来,“那位夫人生的可真漂亮,看着也不似不讲理的人儿。”
赵念曦轻轻颔首,认同。
沈芙出身簪缨世家,待人处事以谦和闻名,常被各家夫人拿来规劝小辈,是京中贵女的典范。
宋嬷嬷怔怔回头,想了想忽迟疑道:“那位夫人是魏将军家眷,到了府上便是贵客,老奴担心万一得罪了贵人,受罚是小,若因此坏了侯爷与魏将军之间的关系,误了大事那才真是罪过。”
说着,看向赵念曦与云舒二人,面露歉然之色,“方才未敢贸然开口劝阻,还望二位勿要介怀。”
赵念曦淡声道:“无事,谨慎些也好。”
宋嬷嬷缓一口气,庆幸不已。“幸而二位没有伤着,否则,老奴也不好向侯爷交差。”
又走几步,见四五个穿红着绿的小姑娘从廊下过来,顾盼连连。
将军府原本是没有年轻婢女的,因近日需接待女眷,于是临时派了二十来个侍女。一众小姑娘彼此不熟,来的女眷又是一个不识,方才几位脸还没认齐全呢,转眼又来两个面生的。
于是,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两相瞪眼。
其中一个个头高挑些的,笑迎上前,道:“奴婢紫苏,见过二位姑娘。”
说着,抬手欲接过二人手中包袱。
云舒望一眼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丫头,有些不放心。她是无甚重要物事的,但赵念曦却不一样。顺手将自己的包袱递了出去,转而接过赵念曦的,收在身边,“这个我来吧。”
赵念曦默了默,由着她去。
过曲桥水榭,见东西两面各有几处院落,山环水绕,翠竹掩映,幽静且雅致。
紫苏引着几人往右边石径上去,一面笑道:“那边都已住了人,只这‘沁芳苑’还空着,虽偏远些,倒很是清净。”
进了门,迎面是巨石堆砌成的假山,苔藓斑驳,碧水横流。两面抄手游廊,尽头是烛光潋滟的花厅。
几名女侍捧了茶盏上来,各色糕点摆了满桌。
“哇——好漂亮的点心。”
云舒捧着饥肠辘辘的小腹,惊叹连连。
紫苏侍立在一旁,指着盘中糕点一一介绍:“这桂花糕,枣泥糕是府上厨子新做的。蟹黄酥则是魏夫人从京中带来的,每个院里分送了一些。听说,还是御膳房做出来的呢。”
云舒咽了咽口水,侧身歪向一旁的赵念曦,她悄声道:“莲娘,可以吃吗?”
赵念曦深知她直率的性子,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看来并未将方才的事放在心上,点一点头,淡淡道:“放心吃吧。”
“嗯。”
捻起一块蟹黄酥,女孩儿眉眼弯弯,“今日我也尝尝御膳房的手艺,和咱们民间师傅做的到底有何不同。”
正说着,忽有人进来道,“魏夫人身边的张嬷嬷来了。”
云舒闻言,神色一滞,将欲送入口中的糕点停在唇边,吃也不是,放也不是。瞥一眼即将踏入花厅的人影,到底顾忌颜面,迟疑一瞬缓缓放下手中点心。
临了还不忘找补两句,“待会儿还有筵席,我还是留着肚子吃更多好吃的。”
赵念曦不禁勾了勾唇,无奈摇头。
几息之间,来人已到了跟前。
那张嬷嬷规矩行了礼,笑道:“我们小公子年幼不知事,方才不慎冲撞了二位,夫人很是过意不去,原打算带了他来给二位道歉,只是……小公子玩耍时不慎脏了衣物,此刻夫人正领着他洗漱。这一时半会儿抽不开身,便遣了我来向二位赔礼,还望二位姑娘勿怪。”
赵念曦轻轻颔首,心道她们前脚刚到,沈芙便立即遣了人过来,未必没有打探二人身份的意思。
抿了抿唇,淡淡一笑:“孩子顽皮些也是有的,不必挂在心上。”
云舒听了,却不乐意,轻嗤道:“我们阿宝就不这样顽皮……”
“云舒——”
赵念曦忽然出声,打断了她即将出口的话。不想将那个孩子牵扯进来,遂沉声道:“左右你我也没有受伤,便不计较了吧。”
云舒讶然抬眸,瞥一眼赵念曦忽然冷沉的面色,看她眼神似有深意,抿了抿唇,未再说下去。
张嬷嬷见状,笑一笑转头从身侧小丫鬟手中接过一枚蜜合色四方锦盒。
她道:“二位姑娘心胸宽广,不怪我们夫人一见便喜欢。”
说着,打开那副锦盒,神色淡然道,“夫人说了,今日头一次见,原不该怠慢二位姑娘,只是出门在外,手边一时也没什么好东西,只这对玉镯还拿得出手,便留给姑娘们戴着玩儿。
“等哪日有空了,再一道儿坐坐,说说话。”
赵念曦抬眸瞥一眼那副碧色玉镯,微微一怔。
记得,这对玉镯是沈芙的陪嫁,往日里宝贝得很,轻易不肯拿出来示人的。这会儿怎这样随意,说送人便送人!
莫非……
她,看出什么了,借此试探她?
思及此,又微微凝眉。哪怕试探,也断没有拿这样贵重的东西做饵的。且不论将来如何,眼下,这玉镯她是断断不能收的。
放下茶盏,微微笑道:“方才听宋嬷嬷说那小公子竟是魏将军府的,我们几人听了,不免惭愧。
“将军杀伐征战,驱除敌虏,我们才有太平日子,谢还来不及,怎么好意思收夫人的大礼。”
张嬷嬷笑着又劝,“这送出去的礼,哪有原路拿回去的道理。叫旁人看了,只笑话我老婆子笨嘴拙舌的,既不会说话,又不会办事。”
说多错多,赵念曦抿了抿唇,无意再同她寒暄,只敷衍道:“魏夫人既从京中来,想必另有许多时新的稀奇玩意儿,等得了空,便去寻夫人说话,也亲眼瞧一瞧真正的好东西。”
张嬷嬷此举确实只为试探,并非真要将那对玉镯送出去。讷讷张了张口,带了东西原路返回。
*
昏暗的内室里,女子唱着古老的童谣,柔婉的嗓音似蜜糖般,甜入人心。
婉转的歌声来回浅唱,催得人昏昏欲睡。洗得白白净净的小童窝在娘亲怀里,终于阖上双目,沉沉睡去。
“她果真没收?!”
女子将怀中睡得跟团泥巴似的小人儿交给奶娘,转头瞧一眼锦盒内纹丝未动的玉镯,凝眉。
张嬷嬷交握着双手侍立在一旁,低声回道:“那姑娘远瞧着着实有些眼熟……”
沈芙亦跟着皱眉,“你也觉着眼熟?”
张嬷嬷点一点头,接着又道:“但身边服侍的人却也说不清到底什么身份,只听说是定远侯亲自派人送来的,其余的,再不清楚了。”
闻言,沈芙不由深吸一口气,“罢了。”
“既是定远侯身边的人,往后见了,让他们记得规矩些罢。”
“是。”
屋门“吱呀”一声,一抹颀长的身影掀帘进来,虽刻意放轻了脚步,仍惊动了内室几人。
沈芙抬眸望去,见原本面容白净的俊俏书生竟变得形容憔悴,胡子拉碴的,险些没认出来。
怔怔起身,鼻尖一酸,晶莹的泪珠蓄满眼眶。
“媳妇儿,想我了?!”
魏骁率先踏步过来,张开双臂,将面前香软的人儿揽至身前,俯身便亲一口。
张嬷嬷见怪不怪,低垂着眼眸默默告退。
沈芙尴尬起身,方才的心酸难过转瞬消失。一把推开那张硬凑过来的脸,嫌弃,
“脏死了。”
说着,扭头朝帘外吩咐,“打水进来。”
魏骁不依,“我才在院里洗了把脸过来的。”说着,仍旧俯身过来。
“滚滚滚!”
沈芙抿唇扭过脸去,不给亲。下一瞬,密密麻麻的吻落在颈侧,酥酥的痒意激得身子一软,又被一截有力的臂膀捞起。
“你,混蛋。”
纤嫩的手虚撑在挺阔的双肩,亦为之一软。
*
绚丽的烟火冲向天际,漆黑的夜幕陡然炸裂开一朵朵五彩斑斓的璀璨火花。
几个孩童或坐在大人肩头,或倚着石栏,望着夜空发出一声声兴奋的欢呼。
紫苏站在曲桥上,笑仰着头望一眼绚烂的烟花,而后领着一众女侍继续前行。
“莲娘,你穿这身粉色有莲花的衣裳肯定好看。”
敞亮的花厅里,云舒拎着托盘里的新衣在赵念曦跟前比划,继而笑道,“和方才那位夫人一样好看。”
正好有侍女捧了钗环等物进来,她眸光一转,很快又教那些亮晶晶的首饰吸引住目光。
“莲娘,你快来看。”
云舒握着一支支金簪,有镂花的,镶宝石,镶珍珠的,看得眼花缭乱。
紫苏上前笑道,“这些衣裳首饰每个院里都有,云姑娘也挑几个吧。”
云舒嘟了嘟唇,立时泄了气,“我就算了,可别糟蹋了好东西。”说着,索性捧起托盘行至赵念曦跟前,“莲娘,你看看可有喜欢的?”
赵念曦无意去凑热闹,但云舒却是头一次有机会见识这样盛大的庆功宴,不可错过。轻轻放下茶盏,而后抬手接过托盘搁在一旁。她道:“难得热闹,你便和她们一道儿好好逛逛。”
说着,唤人取了木梳来,亲自替她挽发。
云舒乖乖坐在椅中任赵念曦摆弄,闻言讶然道:“莲娘,你不去?”
赵念曦轻轻摇一摇头,淡声道:“我有些累,便不去凑这热闹了。你们自去玩儿,不必管我。”
几句话的功夫,一个漂亮的元宝髻便成了。用两支镶宝石的镂空金簪固定,再换一袭嫩荷色百迭裙,外罩鹅黄色对襟长衫,简单却不失庄重。
紫苏立在一旁,笑赞:“赵姑娘手巧,云姑娘模样也标致,这一打扮起来,果真是大姑娘的样子了。”
云舒偷偷瞥一眼铜镜里的人儿,面颊微红。
十七八岁,正是花儿一样年纪,也不需浓妆艳抹,只用青黛细细描了眉,再取少许口脂点唇,便已极好。
赵念曦将她上下打量一眼,满意颔首,“很好。
似想到什么,又垂眸道,“听说,李承孝病了,你若有空,便替我瞧上一眼。”
李承孝多病,且云舒又知道那些叫程伯抓至地牢的人都被请了来,是以并不惊讶。点了点头,她道:“你先歇着。今日人多,待会儿我打听到他在哪儿,再来回你。”
将出门,忽见一身姿魁伟的男子从廊下过来,口中吹着哨子,不时伸指逗弄几下怀里幼小的奶猫儿。
云舒怔了一瞬,在嬷嬷的示意下垂首行礼。
那人步履匆匆,魁伟的身影转瞬便消失在转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