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恍惚惚,新年将近,谢长欢白日里只爱待在洵祉阁,不得宠的“半路徒弟”尽数被她抛在脑后,任由他们野蛮生长,唯有祁怀瑾可以堂而皇之地入内寻人,也算得上是独得一份的宠爱了。
“阿瑾往年是怎么过年的?”
“和长老们吃年夜饭,然后早早休息,与往日无不同。唯有去岁,在盛京,和洛晏喝茶、下棋到天明。”
“其实……那日我去过你的小院。”
“我知晓的,亦是那时,我想在长欢心中,我不是可有可无的朋友。”
“我的朋友屈指可数,阿瑾一直是我很重要的朋友。”
“那现在呢?”祁怀瑾挑眉。
谢长欢瘫坐在软榻上,声音幽幽似从远方来,“大概是很重要的未婚夫君吧。”
“为什么是大概?”
“那把大概去掉。”
大年三十,浮玉山被大雪覆盖,坐落于山谷腹地的祁家主宅一片喜庆,春联新贴,灯笼高挂。
洵祉阁前,谢长欢在陪祁怀瑾贴春联。出自祁家主之手的行书,字迹飘逸磅礴,引得言风和问锦连连称好,谢长欢也顺着他的意夸道:“阿瑾这字,妙极!”
午膳是在洵祉阁吃的,午后谢长欢和祁怀瑾就让问锦他们各自去聚会,不必来陪,他们三人,加上问枫、问宋,均收到了来自谢长欢和祁怀瑾的红封。
每个人都特别高兴!分不出先后。
问锦、问枫和问宋,托谢大小姐的福,没想到有一日竟能收到来自家主的红封。言风和问剑同样激动,这可是谢大小姐的红封啊!还有主子,三年中有两年不记得发红封,去岁言风是有了,可问剑已经连续三年没有收到了。
“谢谢大小姐!谢主子!祝谢大小姐和主子新年好!”
谢长欢笑着说:“多谢你们!也祝你们新年安康!”
众人又齐齐看向祁怀瑾。
祁家主:“……新年安康。”
“哇!”言风带头,所有人一起冲出了洵祉阁。
年夜饭在幽篁阁进行,祁苍和祁羽换上了朱红锦袍,祁羽还行,与他的气质颇为相符,可是对祁苍而言,就显得有些不合适,不过也很喜庆。
祁羽拿出厚厚的红封,“挽瑜,你头次在祁家过年,这是老头子的一点心意,你收下!”
祁苍不甘落后,亦掏出了相差无几的红封,他笑着说:“挽瑜收下吧。”
谢长欢乖巧收下,扬起甜甜的笑,“多谢羽长老、苍长老,祝您二位福寿安康,松鹤长春。”
“好啊!好啊!也祝挽瑜新岁安愉!”
“事事如意!”
接着,祁苍和祁羽又拿出了另外的红封,比先前的少了一半不止,“怀瑾,这是你的,加上去岁欠着的。”
祁怀瑾笑纳,却按捺不住地小声嘀咕:“两年的红封加起来,都比不过长欢的,真是谢谢两位长老。”
“有就不错了,还嫌弃。”祁羽不乐意和他多说,招呼着谢长欢吃菜,“好些都是问铮说你爱吃的,多吃些。”
“好,谢谢长老。”
祁苍和祁羽年岁已高,向来没有守岁的习惯,谢长欢和祁怀瑾在幽篁阁陪他们聊了会儿天后,踩着雪回了洵祉阁,路上总能听到嬉笑打闹的声音,以及炮竹燃放的火花声。
洵祉阁,琴室。
窗户大开,但半点不觉得冷,谢长欢静靠在祁怀瑾的肩上,与他一同欣赏浮玉山的雪景,瑞雪兆丰年,是大吉之兆。
“长欢,这是我过得最欢畅的年夜,自从阿爹阿娘去后,已许久没这么开怀了。”祁怀瑾偏头,伸手抚了抚身侧姑娘额角的碎发,“谢谢你,长欢。”
谢长欢仰头朝他笑,“能和阿瑾一起过年,长欢也很欣喜,我想,祁伯父和祁伯母一定正在天上看着阿瑾。”
祁怀瑾抿唇苦笑,“或许吧。”
“阿瑾?”谢长欢不解。
祁怀瑾轻柔地刮了下她的鼻子,“无事,阿爹和阿娘很爱我,只是他们更爱彼此……”
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祁家前任家主祁修远生来体弱,纵有天材地宝续命,但终究抢不过阎王。
他本想去见见外面的天地,这才离开浮玉山,却遇见了此生的第二个劫数,竺衿。
竺衿是个浪迹天涯的侠女,被仇家追杀,奄奄一息之时,是位俊美的公子救下了她。
祁修远打小是个药罐子,自有无数救命的药,仅留下一口气、以为自己神仙难救的竺衿就这样被他救活了。
江州境内,雁荡山上的竹屋,这是祁修远在外游历半载后,亲自修筑的住所,他喜欢安静无人的生活,此处与浮玉山唯一不同的是,祁家主宅在山脚,而竹屋在山顶。
两人在竹屋同吃同住了一月,祁修远也是头次照顾人,因为与他同行的只有族中隐字辈的人,都是男子,不方便照顾身受重伤的姑娘。
竺衿闯荡江湖多年,性情放荡不羁,却在不到一月的相处中,爱上了这位与她性情迥异的救命恩人。
恩人俊美,但体弱,日日咳嗽,她觉得这样的美人该由她来守护。
竺衿热情奔放,她的爱意像火一样热烈,不经意间就灼伤了生活如死水一般的祁修远,也在悄然间走进了他的心。
可他无法长命,他不会娶妻,不会祸害别人,便坚决拒绝了竺衿。
竺衿见过太多风流韵事,浮玉山中的病弱家主哪里是她的对手,这个呆子分明也喜欢她,她大胆猜测,难道是因他认为自己不长命?
可竺衿不在乎,她喜欢一个人,而那个人也喜欢她,那她就一定要得到他。
计划尚未实施,祁修远竟然要赶她走,竺衿哪能同意!祁修远便说自己离开。
竺衿:“你好得很!不喜欢我是吧?那我死了你别哭!”
祁修远以为她只是生气了,想吓他,悬崖之上,竺衿笑着喊他:“修远,你不要后悔!”
祁修远依旧胜券在握、波澜不惊,“竺衿,你别闹了。”
但是,事实走向与他所想完全相反,竺衿决然地跳下了悬崖断壁。
那一刻,祁修远的心跳停止了,他飞奔而去,却被隐字辈的人死死拉住。而竺衿,只留下一句“再见”。
祁修远快疯了,“去,去悬崖下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到现在,他仍相信是竺衿在和他开玩笑,那样的姑娘,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可是,那样热烈的姑娘,是会做出这样的事的。
祁修远不敢多等,他要一起去悬崖下找人,家主之令,祁家人不能不从。
而竺衿,她早下了悬崖,此刻正和狼群待在一起,这儿她曾来过,好巧不巧,上次她是被仇家打下悬崖的,但她命大,被狼群救了。之后的每年,她都会带些食物来和狼群相见。
虽然受了点轻伤,但是如果能让那个呆子认清心意,也不亏。
狼群看朋友受伤了,特地去捕了一头鹿,给她补身子。
竺衿摸了摸狼群首领的头,“谢谢小灰。”
与此同时,悬崖下,湖水边,祁修远正带着人一寸地一寸地找。
“主子,没有竺衿姑娘的身影。”
一日一夜,天光破晓,整个湖里、湖边密林,全部找遍了,没人。祁修远脸色苍白得像鬼一样,“可能她是在躲我,正在哪里嘲笑我呢。”
可,又一队人的回话,让祁修远如临深渊,“主子,密林深处有狼群,血腥难闻,属下,还找到了这个。”
是竺衿掉下悬崖时,穿的衣裳碎片,破碎不堪,血迹刺目,祁修远瞬间头脑一片空白,激愤地吐出了一口血,“去,去狼群那里,给我杀了它们!我要去找,去找竺衿。”
祁修远四肢疲软,支撑他一夜的信念倒塌,他再也站不住了,只能被人背着,前往密林深处。
越靠近狼群领地,血腥味越浓,祁修远眼尖地又看见一块衣裳碎片,他崩溃地跪在原地,嘶吼大哭,“去给我杀了它们!刨皮抽筋,开膛破肚!”
隐字辈人领命欲去,却听到不远传来的口哨声,“哟,这不是修远公子嘛!这是哭了?”
所有人难以置信地回头,尤其是祁修远,竺衿被他吓死了,她好好一个病弱俏公子,怎么变成这不人不鬼的样子,衣襟染血,她好像玩脱了……
祁修远踉跄着爬起来,要朝她跑过来,结果摔了,他那群没眼力见的属下也不去扶,竺衿气晕。祁修远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脸上满是委屈,竺衿心疼死了,快步奔过来搀住他。
“你怎么弄成这模样?”
“竺衿,你怎么能骗我?”
“谁叫你油盐不进。”
竺衿以为祁修远要生气了,她乖乖地准备好被骂,结果,祁修远死死抱住她,哭得那叫一个委屈,祁家人赶紧退后。
祁修远直接哭晕了过去,竺衿和祁家人慌忙地将他带回了竹屋。
这一病,长达半月之久,不过这次换成了竺衿照顾祁修远。祁家人知道自家主子对这位竺衿姑娘的不同,倒是默契地不来打扰。
祁修远卧病在床,凡事只能任由竺衿拿捏,哪怕他死不承认当初在悬崖下密林中发生之事,竺衿也总有法子逗得他满脸羞红,摸也摸了,亲也亲了。
可惜,修远公子有自己的原则,将嘴硬贯彻到底。
竺衿:“你好得很!竺衿此去,再不相见!”
祁修远没有资格挽留,亦不能挽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竺衿下了雁荡山,背影决绝,大有再不回头的气势。
祁修远整夜整夜地睡不着,没人知道,他内心深处隐秘的渴望,他想,竺衿或许会舍不得他。
他在竹屋等了一月又一月,从丹桂飘香、叠翠流金,到朔风凛冽、草木皆枯,竺衿再没有出现,他该回浮玉山了,外面天寒地冻,不适合他养病。
祁修远出浮玉山一趟,遇见了意中人,可终究是爱人错过,此生相负。
而竺衿,她守在离雁荡山最近的平塘郡,也在等祁修远来找。修远公子身侧能人无数,只要他想,不可能找不到她。
然而,事与愿违。
直到竺衿发现有人在她住的客栈周围偷偷摸摸地打探消息,是那个被修远下属称为“首领”的隐歌。
她在隐歌面前光明正大地晃了一圈,还说:“竺衿即将成亲,请隐歌小哥帮我转告修远公子一声,这是请帖,我和他好歹有些交情。”
竺衿不知道的是,隐村首领隐歌是祁家的顶尖战力,不是她这样半路出家的江湖侠女比得上的,还有,她与南风馆小倌做的交易,隐歌知道得一清二楚。
雁荡山,收拾好行李准备回浮玉山的祁修远,收到了隐歌带来的消息。
“主子,属下本是去平塘郡买些日常用品,却偶遇了竺衿姑娘。”
祁修远的眼神顿时迸发出神采,但故作矜持地问:“她还好吗?”
隐歌:“竺衿姑娘很好,”并顺带递上了那封婚帖。
祁修远满脸诧异,讥笑出声:“隐歌?这又是她的把戏吧。”
隐歌疑惑摇头,“属下不知。”
祁修远冷笑,“走,我倒要去看看,竺衿要嫁给什么人!”
隐歌冷漠脸,可是……主子,你走路走得十分不稳,你知道吗?
平塘郡。
竺衿无比想念祁修远,所以她给隐歌的婚帖上的日期写的是后日,她想早些见到他。
祁修远连夜下山,到达平塘郡时已是深夜,他强忍着在客栈住了一晚,在次日才赶到婚帖上所写的地址。
那是处普通小院,竺衿花了大价钱租了三个月,因为租期太短的话,牙行不干,她肉疼得紧,想着一定要让修远给她赔钱!
竺衿行事漏洞百出,婚帖地址按理来说是新郎宅院,结果她自己住进去了,但好在有隐歌在。
“主子,竺衿姑娘和她的未婚夫君住在一处。”
祁修远:“……隐歌,你是不是有事瞒我?你要记住,我才是祁家家主。”
隐歌心中欲哭无泪,脸上却是风平浪静,“主子,属下不敢。”他要是不听祁羽长老的,他就惨了啊!希望竺衿姑娘救他一命!
敲门声响,竺衿娇媚的声音从门内传出:“谁啊!大清早的扰人好事!”
祁修远的手紧握成拳,青筋突起,隐歌尴尬得想钻地,竺衿姑娘是不是太过了……
屋内的竺衿飞快地在脖颈上蹭了点口脂,又使劲搓了把脸,在铜镜前摆出究极完美的表情,才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