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心痛的感觉又一次如洪水猛兽侵袭全身,沈栖音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腹擦去她的泪。而剑锋就这样挑破她的衣裙,刺入她心扉。沈栖音强忍着痛,明明身体能够自己控制,可她想做的却只有靠近,靠近,再靠近一点。
啪——
她被扇偏过脸,整个身子歪在一旁。慕予礼心急如焚,顾不得那么多,几巴掌打在沈栖音的脸上。
沈栖音轻啧一声,缓缓睁开眼。眼皮就像被树胶黏在一起,每睁开一点眼睛,都撕扯着皮,疼极了。脸上总有一种被车轮碾过的疼,敢打她的人或许没几个,沈栖音反剪住慕予礼的手腕,她还看不太清人脸,便迷迷糊糊道:“扶光....孤给你太多脸了....”
“你认错——”
慕予礼反应极快,她闪到左侧的刹那沈栖音的术法便展开。慕予礼抬剑抵挡,剑气甚密,又考虑到沈栖音的身体状况,她还是收了力。只是,慕予礼没想到,沈栖音的力量已经衰弱到这个地步。她甚至避开,更别说如从前那样一挥手,就有黑气形成的墙将剑气吞噬。
唰——
慕予礼急中生智改变了剑气的方向,剑气横扫水面,激起千层浪,好似漫天白雪纷纷扬扬又融入水中。
沈栖音的表情并无太多惊讶,她只是微微抬起手,掌心的纹路却在不断地变浅。
“扶光呢?”沈栖音转过头。
“哎哎哎,大哥,大哥你就放我一马吧。我真没和沈栖音勾结,这样,你把我放了,我就告诉你拂真在哪。”
扶光被捆着倒挂在旌旗上,披头散发脸色苍白,一路上吓坏了好几个路人。她看着他们拐了山路十八弯,才临近冥河。脑充血的感觉并不好受,扶光的脸都快肿成猪头。冥河水浑浊不清,方圆十里没有植被。唯有曼珠沙华生长在河底,远远看去,像是一片血红,令人望而生畏。
引渡人的船停在岸边,浓雾四起,斗笠下,看不清那人的面容。
扶光那点微弱的仙力连这凡间的麻绳都解不开,麻绳粗糙,又捆得紧,肌肤上条条环身红印。扶光强忍着胃里的翻天覆地,他们若是要带自己过冥河,就一定会将自己放下来,否则这么一个小船也支撑不了那么大的旌旗。
拂真那个贱男人....扶光恨不能将后槽牙咬碎,若是之后能把自己的身体给寻回来,她一定要亲手掐死拂真。
寒风刺骨,扶光瑟缩了一下。眸光落在冥河的水面,哪怕已经四面起风,可冥河的水依然平静无波。人死后,是否也是这样平静,无论发生了怎样的事,都感觉不到。
扶光注意到男人柳眉一蹙,而掌心的鸳鸯印也开始发烫。
一瞬间,柳暗花明。只见剑似浮光掠影,由剑气形成的虚妄剑雨从天而降。刀光剑影之间,空气都仿佛被割破,剑意无边,捆着扶光的绳子被割破,就要摔落在地时,又见熟悉嫣红的袖影。扶光被沈栖音稳当抱在怀中,而这样暴虐的杀意弥漫在沈栖音眼中,黑气从骨髓间浸出,形成护身结界。乌鸦声嘲哳,冥花也合拢了花瓣。
“姑射真人,孤记得,以往你都对仙人嗤之以鼻,只为悬壶济世。如今也拿起了刀,去做仙人的走狗了?你该抓的人,不是她。究竟是天命不可违,还是有心放过,或许你要比孤更清楚。”
寒霜降男生女相,柳眉一蹙,远观便更像一个女子。他不善言辞,往往只以行动说话。
沈栖音的指尖悬在空中挑弄着黑气,又蓦然握紧手,剑拔弩张间,扶光叫唤两声便摆着手停在二人之间。
“各位,各位,有话好好商量。”
沈栖音一愣,随机斥道:“你做什么?滚回来!”
牵引的力朝她而来,扶光却将身子一扭,躲了过去。她实在是没胆子去看沈栖音的脸,估计都已经气红像柿子了。扶光对着手指,把有关拂真寒霜降的剧情从脑子里过了一遍,心跳砰砰作响,她深吸一口气,冥河很冷,是神仙唯一能与凡人有相同感受的寒意。
冷气涌入身体,像刀在四处乱划。扶光捂着嘴干咳两声,“呃....寒霜降,其实我知道你并没有真的想要杀我的意思。”
“废话,他要活捉你回去受审。”
啧....
扶光又重新组织了措辞:“寒霜降,我知道你不是真的认为我和沈栖音有勾连。”
寒霜降:“那她为什么护着你?”
对哦....只不过她更好奇的,是沈栖音为了什么而护着她。
扶光大脑飞速运转,随后沉声道:“她护着我是因为这个。”扶光摊开掌心,寒霜降认出鸳鸯印以后,神色古怪地看着她们二人。扶光道:“你肯定认得出这个印记,因为正是元七创立了玄真派。我们不但不能伤害对方,而且若有一方受伤,另一方也能够感觉到。所以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让我死。就像你对....温阳升那样。”
寒霜降脸色刹一下变得阴沉,扶光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当然,当然,我不是说你是个断袖。也不是说,你想方设法护着拂真,呃...或许我也可以叫他温阳升?”
寒霜降隐隐有发动攻势的意图,沈栖音又走上前将扶光挡在身后。沈栖音护着自己,自己也有几分安全感继续和寒霜降交涉,她双手扒住沈栖音的肩膀,踮起脚尖才探出半张脸来:“拂真屠戮师门后叛逃,你就是为此追杀他。而仙界的人,总抱着一山不容二虎的心态,不允许凡人能有与他们同等的力量,所以才找了个理由,去收编你让你追杀拂真。实际上,你自己或许都很清楚,他们不过是不想损耗兵力去灭掉一个和他们同样强大,甚至比他们还要强大的人。所以,予你神位,允你追杀,都不过是他们的计划之一。实际上,你和我,和拂真,都是唇寒齿亡。”
“我们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啊!!!”扶光最后一句喊破了声,见寒霜降神情微动,乘胜追击道:“拂真死了,我死了,那下一个呢?你真的觉得自己有那么大的本领,能够对抗他们那些人吗!”
寒霜降缄默了许久,身后的士兵皆是玄真派幸存的弟子,扶光敛眸,轻轻抓住沈栖音的衣袖,道:“我知道你和拂真之间隔着血海深仇,但是人要懂得变通。干活靠的是长命,长命靠的是合作。无论怎么样,现在面对共同的敌人,都该先放下芥蒂。你看,她之前还天天掐我脖子想杀我呢,中了不灭誓以后不也对我毕恭毕敬和和气气的,我遇到危险还会来保护我。你追杀拂真,实际上并不是真的想杀他吧。”
沈栖音眼神一凛,扶光又揪紧了她衣服,低声下气道:“让我装一下...这样他就不敢轻易对我动手了。”
而扶光的那句话正中寒霜降心坎,他青筋暴起,最终还是如水湮没于水,淡淡启唇:“说了这么多,你的真实目的还没道出。”
“不愧是明察秋毫的姑射真人啊。”扶光的真实目的很简单,其实就是拿回原来的身体。
她需要原主的力量,沉香既然已经不需要自己了,那她肯定不会让那具有着强大灵力的身体被别人侵占,亦或者被自己夺回。她必须得夺回原来的身体,给予仙族压力的同时,能够庇护其他的灵力者,最后木成群林,或许会成为仅有的两个选择里,多出的,另一个选择。
毕竟,仙人和魔怪都离扶光太遥远,她更共情于这些与自己相同的凡人。
“我只是希望你能助我夺回原来的身体,这是个双赢的选择。你帮了我,便是对我有恩,我会报答,甚至,我们或许能够合作。而同时我回到了原来的身体里,能完成我的事情。拂真算计了我那么多回,我也可以帮着你一块追捕他。”
“真人对我的提议,有何看法呢?”扶光眨巴眨巴双眼,人畜无害的笑脸真诚无比。眼看两人达成共识,沈栖音却沉了眸色。
她变得不一样了,从最开始的蠢笨娇憨,到现在也有了几分精明。只不过,沈栖音信不过寒霜降。说来也是奇怪,她能明显地感受到,寒霜降对拂真,也就是他的师兄温阳升,有着怪异的情感。而那份情感,或许会推动着扶光与寒霜降的合作更加紧密,也可能会,让他们两个撕破脸,又多一个敌人。
沈栖音低垂着眼帘,体内的魔气薄弱的几乎感觉不到,唯有吸收的那些邪祟的黑气在支撑着自己继续运用魔道之力。若是有朝一日,体内的魔气全部消失,自己压制不住那些邪祟,又会如何。走火入魔,还是暴体身亡。
而令沈栖音更加不悦的,是扶光与他人的合作。她似乎,不再只是依赖于自己。而慕予礼,似乎也有意要保护她。
啧,真是个白眼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