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围圈应声向二人迅速靠近,官刀全数出了鞘,在半空快速抖动,发出交错的硬铁声,令人一阵心烦意乱。
“走,”陨铁脊枪横在了胸前,佟十方的目光左右横扫,十二分提防,“快走!”
李三粗深知自己负伤脚程慢,一声令下便立刻转身,一瘸一拐的向前奔。
佟十方与他背对背,不断后撤,一面确保与李三粗保持距离,一面压制住整个包围圈。
见她始终不肯露出后背,官差亦不敢立即涌上前,但却始终咬死二人。
恰在此时路过一片月光,几个官差快速交换眼色,手中官刀一侧,月光一同折入她眼中,黑暗中乍现的白光闪的她一恍。
就在她眨眼的刹那,几把官刀已脱手向她掷飞而来。
但这群京差显然低估了她的功夫,却见她于千钧一发之间,侧腰下压,每把刀竟都擦着她的身形飞过,其中一把飞向了她身后的李三粗,她上身向后一转,脊枪化为至柔至韧的铁鞭,长出三分,一鞭追出,将那刀碎作两段。
官差头子不免一惊,“好你个佟十方!那可是官刀!你斩断官刀,形同废法!”
“训斥个什么,”她不免好笑,“打都打了,还管你是不是官刀!”
“你这目无王法的家伙!”官兵头子抽刀指向二人,催促着,“快点拿下他们!”
话音落,便有数个身影从包围圈中飞身而来,从不同方位攻向她。
佟十方脚下猝然一顿,脊枪立骨向下一沉,将脚下落叶横扫而起。
趁着漫天飘叶,她扫枪而出,电掣间大力的击中几人的膝盖,那几人哀嚎一声连人带刀摔在地上。
官兵头子怒不可遏,“再来!”
又有数人追来,看似刀法更加迅猛,然而这些官家的笼统套路在她眼中不过是不经打的花招式。
但见她在光影间翻转腾飞,不时迅速后撤,不时扑向来人,整个人如同一只有影无形的暗鸦,远观时,陨铁脊抢在她手中似乎是乱无章法的,可每当逼到近处,对手才明白她独有的那套章法更狂更野,叫人看不出破绽。
她枪虽然张狂,但她始终未杀一人。
毕竟在明面上他们是逃犯,理亏在先,如果还伤及京差,那就是罪上加罪跑不脱了。
如果想帮李三粗洗白,现在只能忍辱。
这些京差似乎看透她的想法,他们仰仗着人多,选择利用车轮战来对付她,企图一次一次耗尽她的耐心和体力。
若是在以往遇到这种局面,她大可以轻易抽身而去,但现在她不得不顾忌着身后的李三粗。
但这样下去何时才能脱身?
若耗到最后,自己真的体力不支了,李三粗一人又要如何逃走?
不行,还得下狠手!
她念头初动,目光睹向右侧,一把刀正从林间向她旋飞而来,她正想举枪相击,李三粗已折返奔来,大手一探将那飞刀稳稳抓住。
“大哥,我实在跑不动了,照这么跑下去就是天亮咱们也脱不了身的,”他喘着粗气,眉眼压的很低,“要是你出不了这个狠手,就让我来,横竖我也是有罪之人,我不怕再添一条!”
“你这话说的,”佟十方卒然驻步,双指划过枪身,陨铁脊枪在面前瞬间变得刚硬笔直,“你大哥我最拿得出手的就是狠手,什么罪加一等,去他妈的。”
那头子闻言冷笑,“想动真格的?你们就不怕罪加一等?!”
“你这人耳聋啊?都说了不怕了!”李三粗破口大骂,“你看你这男人给当的!缩头王八躲在人后,还插什么嘴!?”
“你说什么!”头子横刀一挥,踏着包围圈飞落二人面前,“狂徒!竟敢辱骂京中——”
他话音还未落,李三粗已大手一伸,拽住他的刀,将他拽到身前,随后脑袋对准他的脸狠狠撞上去。
那头子的小脑袋哪儿经得住他这一下,登时是双眼一斗,满眼金星,“你你你……”
“你给我滚一边去!”李三粗将那刀向空中一抛,随后抓住刀柄往官兵头子脸上狠狠一拍,对方便过水面条似的倒了下去。
李三粗对着地上吐了口唾沫,“我TUI!就你这反应还当什么官头子!”
余下的官差见状极怒,迅速从林间拥出来,将二人围的密不透风。
刀海瞬间林立,一时蓄势待发。
佟李二人立刻换为背靠背的站姿,月光下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刀与枪横空而立,独对一方。
“三粗,刚才够帅的啊。”
“嘿,更帅的还在后头呢。”他大吼一声:“揍他丫的!”
已近鸡鸣时,林间蒙蒙亮,雪却越下越大,飘忽狂哉,瞬间就将地面盖上厚厚一层白。
那官差头子终于苏醒过来,他将埋在雪中的脸抬起来来,登时感到脸颊火辣辣的疼。
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只记得自己和佟十方过了三招,不知道怎么着就被她捉住了胳膊,随后被那壮汉一拳打在右眼上,登时就失去了知觉。
他坐起来环顾四周,眼下他的手下们也都或趴或躺的在地上。
虽然无性命之忧,但因为都受了一顿打正浑身发疼,哀嚎呻/吟不绝于耳。
而那两个犯人早已没了踪影。
“奶奶个熊,丢人啊。”
他愤懑难平,刚爬起身便见林中赶来另一群差人。官服与他们是一样,应该是收到消息前来支援的同僚。
等同僚们走到面前,他仿若无事的拍了拍衣袖双膝,摆出故作轻松的姿态。
“你们来了?唉,没想到那凶徒还有帮手,居然就是当日大闹京城的佟十方,她功夫倒是不怎样,就是诡变的厉害,果然十分奸诈,就好比那——”
他话到此处,目光终于落到来人们的脸上。
每一张脸都十分陌生。
“你们是哪个部下的?”
回答他的,是一道自下而上的青光。
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感到腹部泛起一阵生辣。
他退了半步,用手向下腹一摸,摸住一把花白又血红的肚肠。
肚肠湿滑,一瞬间从他手中滑落,掉在了两腿|间雪地上。
“啊!!!!!!”
刺破穹顶的惨叫声很快消失了。
此刻再放眼看去,林中遍地是被开膛破肚的官差。
那官差头子独自倒在一旁,此刻已是身首分离,一把宽大的青色弯刀正插在他的头和肩之间。
而彼时,佟十方对身后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她正架着李三粗在林中快速逃离。
李三粗一瘸一拐,脚下步调倏忽一乱,二人便牵牵绊绊的一同摔在了地上。
疼,哪儿哪儿都疼。
“妈的。”他翻过身仰躺在地上,大口吐着白烟。
疲倦瞬间涌上百骸。
佟十方倒在他身侧,对着天吐出一口气,“妈的。”
李三粗不可思议的看了她一眼,干笑起来,“对,妈的。”
“妈的。”
“妈的!”
“妈的!”
二人侧过头对视,舒坦快意涌上心头,终于一同放声大笑。
“能和官差,还是和京城的官差干一架,简直来劲,没白活!”他抬起完好的那支胳膊重复着方才使出的一招半式,“怎么样,我刚才这动作帅不帅!”
“二傻子,当了逃犯还在这乐呢。”林梢溟濛渐亮,雪花从遥远的一点白光中飘洒而下落在口中,润着干涩的喉咙,佟十方喘道:“你就这点出息,还是想想以后怎么办吧。”
有血呛在喉头,李三粗傻笑两声又剧烈的咳嗽起来。
忽然间耳边再次传来那种干脆的,又微弱的金属弹响声。
佟十方警觉的坐起身,正欲继续寻找,便听李三粗疏忽道:“老子也算死而无憾了。”
“胡说什么?”
“大哥,”他默了默,“我没给你丢人吧?”
“说什么呢你。”
她扭头看他,他脸上的潮红已经褪去,目光平静的望着漫天的飘雪。
“我长这么大的个头,武功却不如你,唯一能派上用场的就是一身怪力,可就是这,好像也派不上什么用场,”他顿了顿,“一直以来我就没能真的帮上忙,还总要你分神来帮我,仔细想想我还真是一个累赘。”
“胡说什么呢李三粗?”她笑了两声,“从一开始,打从你我认识的第一天,我就告诉过你了,我是你大哥,我会罩着你,我可以一直罩着你,你什么也不用做,往我身边一站,人高马大的给我撑腰就是了。”
她的眼睛从黑暗中透出轮廓,那种温和的宽容的笑意清清楚楚的投射在他眼底。
他这一生也没遇上几个人,愿意这样对他笑。
身上的千疮百孔都不痛了,血好像也快不流了。
他脸上再次浮现令人捉摸不透的神情,眯着眼,裂开嘴傻笑,“大哥,我——”
“等一下。”佟十方却在此刻打断了对白。
方才卸掉的力迅速回拢至四肢,她近乎是弹跳而起,目光敏锐的扫视周身。
林子深处有人头窜动,且已悄无声息的将二人再次包围住。
她垂手亮出陨铁脊枪,轻轻敲了一下地上的李三粗,“快起来,又来了。”
官差再度现身,但佟十方一眼认出来,这不是方才那一批人马。
“还真是一群狗皮膏药。”她话音刚落地,便有几个差人从黑暗中飞身而起,刀刀紧逼,削向她背后,“三粗!”她高声提醒李三粗避让,与此同时自己迅速旋身,手中长枪迎上与之搏击。
对方似乎还想沿用车轮战,且武功似乎比方才那群官差更甚一筹,好在这一次他们的主要目标似乎是她。
这群官差十分狡猾,以刀引她来袭,却又适时的避开,不与她兵器相接,似乎是在戏弄她。
早已招架好李三粗,却因没人袭击自己而一时有些懵。
“大哥小心!”
见佟十方被几人逼开十数步远,李三粗挥着手中刀便要追上前,谁知却有一群官差涌来,将他的去路拦下,将他单独围在一个包围圈中。
佟十方很快感到不对,他二人已在不知不觉中被分离开,各自被一个包围圈围在当中。
现在,围住李三粗的人显然比围住她的人更多。
原来这些人不过是想将她引开,他们真正的袭击对象仍是李三粗。
想此她不再恋战,一枪绞烂了面前几把剑,扭头朝李三粗奔去。
然而不等她闯入,困住李三粗的那群官差便被猛然撞飞。
她上前一看,只见李三粗背对她站在人圈中央,他肩头起起伏伏,正在剧烈的喘气。
这画面感,简直像个战无不胜的英雄。
佟十方大喜,快步上前扶他的肩,“你厉害了出息了。”
然而李三粗缓缓的侧过头来,却将她吓得退了三步。
他的嘴呲着牙,鼻翼在剧烈的煽动,那对昭子圆瞪着,里面澄黄而浑浊。
他再一次变回了野兽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