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孝时间并不是很长,对于谢离州来说,与其说是守孝,不如说是折磨,他每日都要跪在谢锋明的灵牌前,做着他不愿意干的事,面对着不想见的人。
七日后,谢锋明的棺材入土。下葬那日,天上下起倾盆大雨,谢离州在墓前跪了一天一夜,从早到晚,一动不动。
炎烽烨心疼自家主子,可谢离州一向是个说一不二的人,他决定的事,任何人无法让他动摇。
夜色渐浓,山上刮起刺骨的寒风,谢离州吩咐炎烽烨去马车里面等候,自己依旧跪在谢锋明墓前,炎烽烨拗不过他,只好照办。
寒风像是把把利刃,吹在脸上一阵钻心的疼。可谢离州却感觉不到,相较寒风带来的疼痛,根本不及他这具千疮百孔的身躯疼。
他想保护安碧珺,却无法让母亲待在身边。他想这一世的谢锋明永远活下去,不会死于叶氏之手,可父亲却为了他,亲自动手。
他想和郭暮盈长相守下去,可终究没有留住心爱之人。
他们皆是为了自己,重获一世生命又如何?为何自己还是什么都做不了?谢离州苦笑着,胸腔里一阵翻江倒海的难受。
眼瞅着天气越来越冷,炎烽烨不能任由谢离州这么跪下去,他冲出马车,冲到谢离州身前。谢离州还是双膝跪地,只是弯着身子,头有气无力的耷拉着。
“少爷!”
炎烽烨没有片刻的多想,他一把将谢离州扯进怀中,徒劳的用双手揉搓着谢离州的身体。
“少爷!您别吓我。”炎烽烨就差哭出来,他喊来车夫,两人合力将谢离州抬上马车,谢离州软软的靠在一旁,双眼紧闭,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
谢府门外,郭暮盈对着掌心不断哈气,来回踱步,这样可以暖和些。她的胳膊上提着食盒。里面放着板栗酥。
那日她与谢离州在马车内,谢离州说出那个你字,郭暮盈便感到谢离州在身后似有似无的抱住自己,他将头埋在郭暮盈的肩膀里,声音闷沉沉的。
“等我七日守孝后,可不可以再吃一次板栗酥,你亲自送来的。”
郭暮盈本想拒绝,谢离州却抱紧了一些。
“算我求你。”
郭暮盈算准时间,今日谢将军下葬,这个时辰谢离州也该回来了,食盒里的板栗酥逐渐变凉,却依旧不见谢离州。
郭暮盈看着府外行色匆匆的百姓们,正要抬脚回望春楼准备重新做一份板栗酥,身后传来马匹的嘶叫声。
门帘被拉开,映入眼帘的,却是如死人般毫无生气的谢离州。
“啪”的一声,手中的食盒应声而落。郭暮盈冲到马车前,一时间手足无措,只能眼睁睁看着炎烽烨将谢离州扶下马车。
似是感受到郭暮盈的存在
谢离州睁开眼睛,看见郭暮盈的那一瞬,他用尽全身力气,挤出一丝微笑,冲着郭暮盈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
谢离州倚在炎烽烨身上,努力支撑着身体,轻声开口。
“来送板栗酥吗?”
他的声音小到听不见,郭暮盈只剩下点头,其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谢离州伸出手,还是微笑着开口“来,把手给我。”
他牵过郭暮盈的手,慢慢直起身子,炎烽烨一直扶着谢离州,不曾放手。
“阿盈,带我去望春楼。”
—
戌时的望春楼依然热闹非凡,前厅后厅忙的不可开交,这些商人们搂着各自看上的舞女,饮酒作乐,空气中的酒臭味夹杂着香气,闻起来令人发呕。
郭暮盈带着谢离州一行人从后院来到顶楼自己的房间,她让风竹从库中拿出一壶药酒,又打了一盆热水。
谢离州躺在床上,来的路上便失去意识,郭暮盈拿着毛巾,再三纠结,还是将毛巾交给炎烽烨。
“炎大哥,还是你来给谢公子擦拭身体吧,我来,不合适。”
哪知炎烽烨竟然将毛巾还给郭暮盈,摇头说道“小姐,我是个粗人,做不了这些。”
说完,炎烽烨便出了门。风竹也是个会看眼色的人,她附和着炎烽烨“小姐,这事还得是你来,我们都不合适。”说着也出了门。
郭暮盈眉心不由得狂跳,眼下谢离州的情况不能耽搁,郭暮盈深吸一口气,慢慢解了谢离州的衣带。
最后一层衣服脱下,谢离州白皙的身子暴露在眼前,眉心跳的越来越厉害,连带着眼皮也来凑热闹。
郭暮盈在盆中打湿毛巾,缓缓擦拭着谢离州冻的冰冷的身体。似乎是感受到温暖,谢离州微微皱眉,意识也恢复了一点。
他睁开眼睛,迷迷糊糊看见眼前的郭暮盈红着脸颊,那双纤细的手,触碰到皮肤上时,谢离州能清晰的感受到郭暮盈的温度。
“郭暮盈。”谢离州喊着眼前人的名字,他抬手握住郭暮盈的手,放在胸口处。
看到谢离州这样,郭暮盈再也忍不住,方才一直忍在眼眶内的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
谢离州慌了神,想起身安慰郭暮盈,刚撑起身子,眼前一阵眩晕,又不得不重新躺回床上。
“你快躺好,莫要乱动了。”
谢离州笑了笑,握的更紧了“担心我?所以哭的这么伤心?”
“你别自作多情了。”郭暮盈抽出自己的手,把毛巾扔在热水中“我是被壶里的药酒熏出眼泪的。”
谢离州伸手拭去郭暮盈脸上的眼泪“好了,别哭了,你这样,我会心疼。”
“你就这么不疼惜自己的身体?大雨中跪一日,你有几条命能这么折腾?”
郭暮盈打开酒壶,里面浓烈的药味散开来,有些呛鼻,又使人感到暖和。
“这药酒是驱寒气的,闻味就有效果,我把它放在房中一晚,能让你好受些。”说完,郭暮盈起身,替谢离州掖好被子。
“我就住在你的隔壁,要是有任何的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
谢离州这一晚睡的很踏实,郭暮盈几次起夜,谢离州都不曾醒来。快到清晨时,终于退烧,郭暮盈收了药酒,吩咐楼内伙计今日路过谢离州门前时,尽可能轻手轻脚,不要吵醒他。
—
谢离州一觉睡到晌午,门外传来叽叽喳喳的人声,谢离州揉着发沉的头,起身下了床。
他此刻站在望春楼的最顶层,从这里往下看,一阵的天旋地转,谢离州赶紧把住楼梯,稳住身体。
“你怎么起来了?”
身后传来郭暮盈的声音,谢离州长出一口气,转身应道“出来透透气。”
“昨天在山里透了一天,早就透够了。”郭暮盈拽起谢离州的衣袖,将他扯回房内。风竹端来午膳,可谢离州一点胃口都没有。
“都是一些清淡吃食,多少吃些,要不然身体会吃不消。”
“我还有客人要招待,这些东西必须全部吃完,我会让风竹看着你吃。”
谢离州味同嚼蜡,硬是皱着眉头吃完所有东西,这才缓了口气,理了理思绪。
还在守孝时,安京便传来文建帝退位,肃王沈轩澜继位的消息,不仅如此,沈轩澜继位后,便废了罗旅刚的相位,将他囚禁在宫中。
消息一出,举国震惊,百姓们不免对新君满心好奇,不知他能将国家治理成什么样子。
谢离州知晓,沈轩澜囚禁罗旅刚,一是怕此人像对待文建帝那般对待他,将他视作一条狗。二是给朝中大臣一个下马威,做了那些人想做却不敢做的事。
只是沈轩澜将一切想的太过简单,连同他的哥哥,想的同样简单。
—
傍晚,招呼完最后一个客人,郭暮盈靠在柜台前,捶着酸痛的腰。风竹将一片狼藉收拾完,也靠在柜台上休息。
谢离州下了楼,来到郭暮盈身后。
郭暮盈转头看了他一眼,正要开口,一个已在楼里住了有些时日的男子阴阳怪气喊着郭暮盈老板。这声音换谁听了都不舒服,谢离州更是不由蹙眉,眼神捕捉到那人,不怎么友好的盯着他看。
男人说话归说话,不光笑的色眯眯,还对着郭暮盈动手动脚,谢离州看在眼里,后槽牙都要咬碎在嘴中。郭暮盈只能陪着笑脸,接了男人递过来的东西,转身时瞬间失笑。
谢离州一直忍着,直到郭暮盈与风竹打开男人递来的盒子,他还是没忍住说道。
“郭暮盈,你跟我过来。”
二人走到一旁。
谢离州转身目光灼灼的盯着郭暮盈,他指了指男人房间的方向“你平常就是这么接待客人的?”
“当然不是。”
郭暮盈对谢离州的态度不以为然。
“他对你图谋不轨,动手动脚,你没察觉到?”
“自然察觉到了。”郭暮盈摊了摊手“可我有什么办法,人家交了钱,我总不能赶走不是?”
谢离州听了,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为什么不能赶走他?”
“因为人家掏钱了,我说的够清楚了吗?倒是你。”郭暮盈指着谢离州的鼻子。
“白吃白喝待在我这里,什么时候走?”
话音刚落,谢离州将郭暮盈一把搂在怀里,两人贴的很近,四目相对。
“你再说一遍。”谢离州语气不冷不热。
郭暮盈想挣脱开,手却被谢离州死死扣在身后。
“谢离州,你放手。”
“说过的吧,我想要你,所以。”
谢离州眼神一寸一寸的划过郭暮盈的脸。
“我就是看不惯那些男人在你面前搔首弄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