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命前怕死的普通人。
乌润哭了,像个孩子一样痛哭流涕,肝肠寸断,他再抬起头的时候,满头大汗,面目狰狞。
“对,我爱他们,爱他们我就要为他们死吗?我的一生享受过几分好光景?我儿子出生那天,一整天我没去看一眼,我一辈子没见过这世界。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用我的生命去抬起他们的生路!”
闻霄怔住了。
她想过千万次,乌珠君侯殉炉时,是何等的大义凛然。但她没想过,乌润从不想死。
他可以鞠躬尽瘁,可以殚精竭虑,但他不想死。
闻霄深吸一口气,“乌兄,我们是一样的,我也不想死,还有别的办法,对吧。我们一起想办法,我们改变这历史,兴许我回去以后,乌珠还鼎盛,你也青史留名。”
“真的吗?”乌润眼神格外清澈,无助道:“我真的可以不死吗?”
“可以的,你过来,朝我走。”
“我还是好君侯吗?”
闻霄尚未作答,她身后传来十分稚嫩的一声。
“你不是好君侯。”
闻霄转头,那个和祝煜一起的姑娘不知何时追了上来。她的来路分明有一大片妖魔般的花树,她却完好无损站在这。
姑娘神情愤慨,握紧拳头,吼道:“君侯,我发现我有了白发,我的胸口一阵阵灼痛,他们说,这是苦厄的征兆。”
乌润说不出话,难堪地站在原处,手不住地颤抖。他被质问得面红耳赤,却是半句话也答不出。
“君侯,你不管我了吗?你可是我的神明啊!”
乌润疯狂挥手,恨不得把这姑娘当做团烟挥散。
“原来,你也不过如此。”姑娘嘴角勾起抹轻蔑的讥笑,“那就让我来成全你的身后名吧,我的神明啊。”
话罢那姑娘猛地冲上前,一头撞在乌润身上,乌润站不稳,整个人从高台上跌了下去。
“乌兄小心——!”
闻霄几乎是飞扑向前,却没能抓住乌润的指尖,索性乌润自己扒住了高台边缘。
乌润目眦欲裂,仅靠一只手拽着高台,死亡的恐惧让他面部不断痉挛,一行清泪顺着眼角滑了下去。地上饥肠辘辘的人们如同看到块熟肉,嚎叫着涌上前,恨不得将他脱下来扒皮拆骨。
闻霄丝丝抱住那姑娘,那姑娘却不知哪来的神力,一把推开闻霄,一点点掰开乌润扒着高台的手。
乌润嘴唇哆嗦不止。
“不要,不要,我害怕,我不想死。”
“君侯,请爱我们到最后吧。”
姑娘叹了口气,掰开乌润最后一根手指。
他像是流星般坠落,淹没在人潮之中。
他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回荡在世间,镌刻在人类人祭血色的历史中。
他成了乌珠最浓墨重彩的一笔,却不会有人知道,他叫乌润,含乌珠而生。
岁月在流转,云卷云又舒,苦厄缠身的人们饥渴发狂,只留下残破不堪的尸身,他们的血扎根土地,一点点发芽生长,变成了斑驳的枝干,金黄的花朵。
天地犹如一座客栈,人来人往,人祭循环往复,神罚也没了踪迹。
没人在意,君主殉炉的神话之下,是那一声“我不想死。”
闻霄猛地坐起身,手里紧握着的是祝煜冰冷的手。她满头是汗,眼睛里还有未干的泪,只觉得寒意渗透肺腑。
她才真的明白,天地为炉,生为火,而每个人都是一把柴,大家互相抱团。生老病死,爱不能,求不得,这样的苦厄循环炙烤着每个人。
乌润终结不了苦厄,怕是自己也终结不了。
再环顾四周,闻霄发现自己从未上过寒山,她不过是在寒山脚下老头的铺子里取暖,和祝煜相对睡了一觉。
乌珠种种,不过是大梦一场。
可这梦,如此真实,痛彻心扉。
闻霄觉得头痛欲裂,抱紧自己的头,想掏出块帕子擦汗,顺手摸出大堰百姓给她的万民巾。
她刚拿出手,就愣住了。
上面一道殷红刺目的血,似乎已经干涸了许久,久到百年那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