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陆一个有名的地下情报组织,汇集因为仇恨而选择隐姓埋名之人,所有的情报汇集于此,所有的黑暗交汇于此,而机械师,我初次见到他时,是一次私人的任务委托。
即使同是北大陆的组织,这个神秘的存在也并不会想要和代表至冬官方和一切秘密来源的愚人众对立,有的时候,即使只是扯上关系也并不被允许。
我花了一番功夫隐藏自己的身份,又搞到一份邀请函,在领路人的带领下,我见到了当时的机械师。
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屁孩儿,坐在木制的轮椅上,全身上下缠满了绷带,连眼睛的部位都没有丝毫的缝隙。我看到那绷带下平整的轮廓,意识到眼前的人丧失了眼球。
一个失去眼球的病怏怏的小孩子,气息阴沉沉的。而在小孩子的肩膀上站立着一只机械鸟,看起来年代颇久,甚至不确定是否还能运行。
玩偶?还是其他的东西?
机械鸟拍拍翅膀,发出锈迹斑驳的嘎吱声。
“你就是此次的交易对象吧。”机械的,冷漠且扭曲的声音从开合的鸟嘴里发出。
我下意识看了一眼少年的嘴的部位。没有动作的迹象。
少年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视线,头微微抬起。
这个动作在我的方向看来实在是有些惊悚,被绷带过度包裹的全身让坐在轮椅上的少年抬头看来时像是塞入裹尸袋的尸体突然复活跳起来一样。
当然,我所比喻的那个情况也并非没有在实际中遇见过就是了。
“老大不是说来的人是高级邀请函持有者吗?怎么看起来像是个新手。交易的规矩还需要我来口述一遍才行吗,真麻烦。”
机械鸟发出的声音竟然带了一点不耐烦。
我回过神:“抱歉,只是稍微有点惊讶,没想到前来履行交易的竟然会是如此一位……”
我卡了一下,纠结地看了一眼少年,在脑海里搜刮了一会儿才勉强找到合适的形容词。
“少年有成的……呃,少年。”
“……你这家伙,倒是出人意料地很会阴阳怪气呢。”
我不自在地扯了扯兜帽的边缘。
“算了,不和你计较。我看了你的委托要求,散播信息是吧?放心,口头间的东西没人会比我更在行。那么,在交易开始前先互相通报一下名号吧。我是‘机械师’,你呢?”
“‘机械师’?”我看了一眼少年肩头的机械鸟:“因为你现在在操控的这只机械鸟?它是你的作品吗?”
机械师的气息变得稍微尖锐且疏远。
“答非所问。你想探求我的隐私?这可不在交易允许的范围内。即使你手上有邀请函,我也可以让老大把你丢出去。”
敏感的家伙。
“好吧。”我摊摊手,做出投降的样子,“我的冒犯,在此向你致以歉意。你叫我‘泰德勒’就行。说起来,你是受了什么伤吗?抱歉,我并非是想要探求你的隐私相关,只是有点担心你的身体状况,毕竟如果花了一大笔钱委托任务,结果却雇到一位重伤在身的人,那么我似乎不得不怀疑一下自己的委托是否能够完成吧?”
房间内的氛围突然变得有些凝重。
机械师沉默了很久。我听到属于少年的呼吸声稍微急促了一点,大概是被我的话气到了。
“老大不是说委托人都不会多事儿吗?啧。”机械的声音自言自语。
“那个谁……泰德勒是吧,真是个怪名字。交易的完成需要一点坦诚,这是老大告诉我的。我的身体确实不太好,因为一些事故……啧,到底为什么要让我想到这种事啊……”
机械的声音波动起来,像是随时要断开。
“算了,如果你不信任我的能力的话,我可以让老大换个人来完成你的委托。”
带着点自暴自弃的意味。
对过去和自身的残缺讳莫如深,据说这个情报组织的人都是因为仇恨而抛弃过去汇聚在此的,会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如此严重的残缺。就我目前能观察到的情况,恐怕失去的眼球并非天生的残缺,因为少年在对话时明显会有“抬头看人”这样的小动作,说明“无法视物”的情况并不是很早就出现的。而少年人的身体,骨架虽大,却瘦骨嶙峋,坐在轮椅上或许代表着少年不良于行。
若真是因为后天的原因和事故所造成,也实在凄惨。
我一边思索着,一边出声稳住机械师。
“并非不信任你,”我轻笑,“事先早有听闻贵组织出现了一位才华卓越、天资异禀的少年,只要是这片土地上发生的事情,就没有能逃过那位少年耳朵的。我的委托,除了此刻就在我面前的机械师先生外,恐怕再无人能够胜任了。”
机械师显然极为受用。
“你知道就好。”就连死板的机械声也带上了点得意,“把你要散播的那些东西拿给我吧,看在你勉强算识相的份上,我可以破例不收你‘孝敬费’。”
孝敬费,即对接委托后委托人单独支付给的款项,为了确保另一方能够竭尽全力,不会发生一些“意外”导致委托无法完全完成。说白了就是一笔“勒索”,有些接了委托的人甚至会狮子大开口,抱着“要狠狠咬委托人一口肉”的想法提出一个完全无法负担的数字,只不过组织家大业大,也无其他替代,很多时候委托人只能捏着鼻子认了或者直接取消委托。
当然,前期费用概不退换。
“那可要多谢你了,本来还担心会因为这笔钱破产呢。”
“你再阴阳怪气地说话我就要改主意了。”
“饶了我吧。”我从储物袋取出一份早些时候准备好的文件走过去,“喏,在这儿呢。啊,抱歉,忘了你似乎双手不太方便,需要我帮你举着看吗?”
机械师肩膀上的机械鸟跳起来,从我的手里把文件啄过去。
“不用。你的袋子,倒十分有趣,我从未见过那样的设计。”
“别人送的礼物,确实挺好用的。”我微微一笑,思考着如何把这个话题轻描淡写地越过去。
“朋友?很用心,很独特的设计。如果是朋友的话你们之间关系应该很好吧。”
我有一瞬间大脑短路了。
“啊,算,算是吧。”
“真好,我就没有这样的朋友,见过的人要么是坏人,要么是自私的疯子。”
我:“……”
那多托雷也很难说不是你后面形容的那些人之一。
好在机械师并没有再过多纠结这件事。我看见那啄着文件的鸟头眨了几下眼,保持着那样的姿势停滞了半分钟。
这期间无人出声。
“嘶……”机械鸟吐出嘴里的文件,“你的委托……愚人众的执行官第二席,以及那位执行官的副官,你要我帮你散播出去的信息竟然是和这两个人相关……哈……”
冰冷僵硬的机械声发出意义不明的哈声。我总觉得那其中又隐藏着更多的情绪,很复杂,像是震惊,又像是其他的情绪。混杂在一起,因为合成的电子音而有些难以辨别。
但总之并不算好。
我的心稍微提起来一点:“怎么,有问题?还是说,你不敢接?害怕愚人众?”
“害怕?!谁害怕了?!”机械鸟愤怒地大张翅膀,就连轮椅上浑身包裹的少年也挪动了一分。
“我就没有会怕的人。但我可事先说明,你要招惹的人可都是硬茬子,到时候被发现了,一切后果可都要你自己承担,别到时候怪我没事先提醒你。”
“哦?难道大名鼎鼎的机械师也无法保证能够让对方完全无法发现吗?”
“你这家伙,到底有没有意识到你招惹的是谁啊……那可是【博士】,就算是我,以前也……算了,我已经仁至义尽了。委托我知道了,完成后会回信给你的。”
机械鸟安安静静地落回少年瘦弱得好像一张纸的肩膀。在昏暗中,木制的轮椅自发地启动,朝门外去。
直到快要完全离开门,少年才稍微停顿。
机械师头也没回:“你自求多福吧,别死了。”
……
“你在看什么?”
“在看一个少年当初背对着我说‘你自求多福吧,别死了’实际上是在害羞的傲娇之路。”
“……”
机械师沉默。他快走两步从我的身边走到我前面几步的位置,惨白的,又瘦又长的,像树枝一样关节分明的手先一步握上门把手。
“你在害羞吗?从小你就这样,一害羞就不说话。”
“求求您住嘴吧,我的好大人。”青年叹了口气,推开门,站在门边伸手,很是无奈:“您上次把大麻烦引过来的事情我还没和您计较呢,幸好当时‘我’不在。”
我轻笑一声:“这么怕他?”
“那可是传说中的愚人众执行官第二席。也只有您才不会怕那位大人了吧。”
“不,我也是怕的哦。”我随意地回答着。
机械师再次陷入沉默。
从机械师的身边路过的时候,我驻足下来,很是仔细地观察了一番如今的机械师。
黑色的长发一直延伸到腰背,带着一点卷,眼睛的位置被完全笼罩进厚重的刘海里面,皮肤惨白,手脚也都瘦骨伶仃地瘦弱,风一吹就能吹走似的。青年的肩头站立着一只闭眼的机械鸟。
不过,这家伙长得也太高了吧。
我暗暗对比了一下自己和机械师的身高,发现这个瘦到穿衣服都像是罩在一个气球里的家伙竟然比自己要高一个头的高度。
真是让人不爽。尽管没有眼球的机械师并不会做出类似“俯视”的动作,但还是感觉到了不爽。
“你长得好高,时间过得真快啊,一晃你也长成大人了,倒让我有点怀念以前那个坐着轮椅的你了。”
“您只是怀念我比您矮的那段时光吧。”机械师毫不留情地戳破,露出一口森白的尖锐鲨鱼牙。
“也没有小时候可爱。”
“您对‘可爱’的概念是否出现了一点偏差?”
“或许吧。但你现在都不会脸红了。”我遗憾地叹气,收回视线越过机械师走进黑暗的房间里。
机械师反手关上门,于是走廊的灯光被完全切断,室内陷入完全的黑暗。
他走进来,听到我的话似乎变得很无语。
“先不谈我哪里来的多余的气血脸红,以前我裹着那么多绷带,好大人,您到底是怎么看出来我的脸色变化的?”
“当然是,感觉。”我将手放在自己的胸口。
“无论年龄如何改变,一些事情是不会随时间改变的。就像你的口是心非,以及,”
我坐到沙发上,抬头。
“你那抠门到连灯都不愿意开,一年365天有366天都处在黑暗之下的生存环境。讲真的,在这种环境下待久了不会得弱视吗?”
“您又在说浑话了,我哪里来的眼睛弱视。”
“我指你的机械鸟。”
“……”
我听到脚步声离我越来越近。
“好大人,我们还是来谈谈其他的事情吧。您这次希望我替您办什么事儿?”
“你这竟然都不生气?”我稍微有些惊奇:“你的脾气真是越变越好了。”
我听到机械师深吸了一口气,紧接着又深呼了一口气。
“好大人,就是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说可能,我惹不起您呢?”
“你说的可能确实可能存在。”
机械师:“……”
“好吧,不逗你了。”机械师的反应让我笑了出来,“来谈正事吧,我需要你帮我查一个‘人’,一个特殊的‘人’。”
“您的单子可一直都挺‘特殊’的。说说吧,您想要我查谁?是需要查那个人的信息,还是他的过往?”
机械师似乎往前倾了倾身,离我更近,因此我能闻到机械师身上常年浓重的药味,以及机械车间会有的溶剂的味道。
“都不是,只需要查那个‘人’的踪迹和现在的位置就行了。”我翘起腿。机械师离我远了点。
“我与你之间无须过多遮掩,许多消息自然也瞒不过你的视线。”
“我要找的‘人’,是Theta切片。”
机械师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