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的人可以做出的选择有很多,大到去那个城市生活,怎么生怎么死;小到每天吃什么样的饭,出门前先迈出左脚还是右脚……但这在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生命中并不算是全部,不能做出选择的部分往往会被忽视。
不能选择,代表的是绝对,压抑和难以逃脱。然而现在,不管是范禾易、还是该隐,“不能选择”将他们带上了一条不同的路。
该隐其实隐约有些察觉,九方廿对他好的有些过分,简直将底线放在了低到不能更低的位置,除了允许他留在房间里睡觉,吸血、拥抱,甚至连接吻都比寻常能够接受,就像……
就像要给他的最后留下一些还算不错的回忆。
新年的最后一天,酒馆里没有任何客人,老皮缩在吧台后吃着橘子,百无聊赖的剥皮去丝:“今年又过到头了。”
九方廿闻言看了眼墙上的日历,他没有说话,只是盯着最后的“31”看了许久。
老皮猜他可能在想范禾易,九方廿收养禾易的过去十几年里,他们在这家酒馆里度过了无数个新年,无一例外。
“小范老板今年会来的吧?”老皮问着,已经去摸手机打算发消息问过范禾易。
然而九方廿却摇了摇头:“他不来也是好事。”
老皮伸出的手一顿,蓦地想起已经过去了七天,今天便是第七天。她望向九方廿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复杂的色彩,下意识压低声音:“是今天吗?”
九方廿点头,视线向上缓缓舒出一口气来。
“今天怎么了?”该隐快乐的语调从楼上传来,他像是刚睡醒,裹着浴袍踩着软绵绵的拖鞋下楼来。
摸不准他从哪里开始听到些什么,老皮没有开口,九方廿站起身,走到供来客血猎挂衣服的架子前拿起自己那件驼色大衣:“在和小皮说要过新年了,今天晚上应该吃饺子。”
“你还是对这些人类的食物更有感情,”该隐不满的皱了皱眉,捡起吧台上的橘子抛起,又接住,再次抛弃接住,重复了几次这个动作,“新年了,我顾念你的身体饿了这么多天,也该让我吃顿好的了吧?”
“回来再说吧。”九方廿已经扣好扣子,示意老皮将吧台上的围巾和钱包拿给他。
老皮拿起那两样东西,走向门口,酒馆里的氛围莫名变得有些奇怪,让人不免有些战战兢兢。
九方廿接过围巾带上,又拿过钱包装进大衣的口袋,冲老皮安慰似的笑了笑:“我出门了。”
“等一下,”身后的该隐突然开腔,老皮忍不住紧张,心脏跳的飞快,然后听见身后的人说话,“你一起去吧,他自己拿东西会很辛苦。顺便给我买几个西红柿。”
松了一口气,老皮也跟着拿起架子上的衣服,勉强冲九方廿扯出一个笑:“我……我和您一起去吧,东西多还能帮您拿一下。”
九方廿没有拒绝,只是在老皮没有留意的地方深深看了该隐一眼,转身推开身后的那扇门。
被门外的风兜头吹了一阵,老皮才清醒过来,一直走到看不到酒馆的街道,她才转头对身边的九方廿开口:“九方叔,我们真的是要去超市吗?”
“是我去,”九方廿没有一丝堂皇,一贯的平静铺在那张脸上,“小皮,凌晨一点整,把禾易带来教堂,你可以做到吧?”
“小范老板?”这个超出老皮预期的答案让她有点惊讶。
“只要带他来就好了。如果他拒绝的话,就告诉他,只要最后这一次,我就彻底把他从血猎的名单上除名,这个职业以后和他再也没有关系。”九方廿点了点头,将自己腕上的手表摘下,带到老皮手上,“现在十一点半,我们分头行动吧?”
老皮没有太多犹豫的时间,两分钟之后她迈上了那条通往范禾易家的路。
烟花结束后,两人沉默的顺着人流行走,身边的嘈杂路过他们身边甚至都要绕路而行。
绕出河岸之后,两人周围突然安静下来,除了城市另一端隔着高楼大厦传来的鞭炮声和烟花声,他们走向回家的这条路如此安静。
并肩走着的高见青没有什么烦恼,他沉浸在刚才的吻里,像是一个得到奖励的小孩,笑得心满意足。
范禾易低着头自顾自的走,下半张脸都埋在高见青的围巾里,心里的懊恼浮到身体表现就是泛红发烫的脸——色欲熏心,色欲熏心,只是刚才气氛太好,高见青恰好喜欢他,又恰好长了张看起来顺眼的脸,恰巧、恰巧……
哪儿来那么多恰巧,他再也隐瞒不了自己早就意识到的事实了,好像是真的喜欢他。
和喜欢昂贵的珠宝、漂亮的衣服、美丽的脸不同,真正的爱是艰难的,艰难且稀有,但在此刻,范禾易发觉到这似乎昙花一现的感情在他心里扎根。
这个过去从未得到过无私的爱的人类开始思考,为什么呢?为什么他会喜欢高见青呢?
于是他忍不住叹气,余光偷偷观察着高见青——因为他手背上的痣?因为他讲话时快乐的语调?因为他望向心爱之物的眼神?因为他的嗜血,克制还有咬住脖颈时的温湿……
这个人身上的优点似乎多的数不过来,范禾易的心突然平静下来,他意识到自己和十二岁的范禾易没有任何区别,还是只
要得到一些爱和第一选择便会疯狂动摇,唯一的不同是当年的对象是九方廿,现在是高见青。
“你想一直和我在一起吗?”范禾易终于还是问出口。
高见青傻笑着,点头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并没有听清,于是凑近了一些:“你说什么?我没有听清楚。”
“没听清你就点头。”范禾易身体一僵,向后缩了一下。
高见青的脸就在他面前,露出一个笑:“因为是你说的嘛,你说什么我都会点头的。”
没忍住抬手屈起手指落下的时候还是收了力气,只轻轻叩在高见青头上,范禾易的声音和动作一样轻飘飘的:“笨蛋。”
偏偏他喜欢上的就是这样的笨蛋。
高见青没有读心术,所以也没有机会知道这一刻错过了些什么,只是这个时候注意到了站在家门口的老皮,脸上的笑稍微淡了下去,示意范禾易看过去。
范禾易的态度倒不算冷淡,和平常一样自然的走到门前摸着钥匙准备开门,问话的时候也和寻常的语气一样:“要过来怎么不打个电话,现在的天气呆在外面很冷。”
“小范老板,小甘已经回去了,该隐替她加速愈合了伤口,消除了她关于我们的记忆之后我把她送回去的。”老皮犹豫着,手里搓着衣摆,明白自己接下了一个多么难以说出口的任务。
“我知道,你不是已经发了消息来吗?”范禾易开了门,摸到门边的开关开了灯,身后的人却没有动作,于是他回过头来,“进来吧。”
老皮低着的头狠狠摇了摇,她不敢抬头看范禾易,就维持着这个姿势开口:“小范老板,今天是九方叔要我来的,他要在教堂杀该隐。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你得去。”
“杀该隐?”范禾易有些怀疑是今晚的烟花声音太大震得他出现了幻听,所以只是僵住动作重复了一遍。
“嗯,九方叔让我和你说,这是最后一次只要你去,他就彻底把你从血猎的行业里除名,以后你和这些事就没有任何关系了。”说出口之后被压低的脑袋才勉强能够抬起,老皮摘下腕上的手表递了过来,“一点整行动,他已经去教堂了。”
范禾易没有去接手表,他站在自家灯光的包裹里,不管是看老皮还是高见青都格外清晰,他只是有些疑惑,眼睛能够清晰的看清脸和神情,声音却好像被不断拉远,变得模糊扭曲。
怎么办呢?现在?他看着高见青,试图从对方脸上寻求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然而高见青和他一样,谁能想到看起来对一切顺从的九方廿心里从来没有放下过杀死该隐的念头,甚至真的付诸实践了。
“小范老板,已经十二点二十了,现在去还来得及。”老皮的手一直没有收回,两人之间除了手表走针的咔哒声没有一丝声响。
她最终还是闭上了眼睛,范禾易沉默着,他不说话,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我会去找孔叔,如果你要去的话就快些吧。迟了不知道还能不能赶上。”老皮不再耽误时间,收回手表,转身向路边走去,她的摩托车停在那里。
范禾易看着她在油门轰鸣中离开,迟迟没有动作。
“禾易,你要去吗?”高见青走到他身边,跟着望向消失在夜色里的老皮,“这可能是一件有来无回的事情,如果你要去的话,我可以陪你。”
范禾易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想要把门关上,那扇一直以来从来没有停止过响声的门不知何时突然变得安静下来。
他像是觉得有些奇怪,关关开开几个回合。
“九方廿去苏城之前替你把合页修好了。”高见青看着他的动作,解释道,“你睡着的时候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