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邖的想法最终没能实现,易铭离开后,他一边在识海里逗鸟玩,一边听鱼仔跟他汇报对方批了多少文书,吩咐下属干了什么事等魔尊的日常。
由于神魂有损的情况下妄动灵力,内府巨震,意识回归不到身体,常邖只能百无聊赖地待在识海。等惹得小青鸟拿屁股对着他,甚至连鱼仔都嫌他烦了,常邖又开始琢磨起脚底横七竖八的裂隙。
或许是观察的时间足够长,还真给让他有了点发现:裂隙在微乎其微地恢复,虽然远赶不上它裂开的速度,但起码是可以恢复的。也就是说,如果他好好修养,他的识海会恢复如常。
常邖仰躺在小树苗旁,戳了戳还在生气的小青鸟:“你觉得,我会怎么选?”
“哎醒了醒了!师姐,他醒了!”
意识刚回到本体,常邖就听到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喊叫。
大脑飞速运转分析当下的情况,常邖睁开眼,视线懵懂地对焦到来人身上。
“哎哎哎你先别说话!你的内伤还很严重……”
刚才那道声音的主人是个蓝白衣服的少年,等他走近,常邖才发觉那种白色是蓝色褪色后的白,而他的衣边内侧还缝有补丁。
粗糙的手巾刮得他嘴角有些疼,常邖想开口制止,可是比声音先流出是嘴里的血。
对面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所以说,你忘记了自己怎么出现在这里的?”一场你画我猜的交流后,少年惊讶地盯他看了一会儿,又转向身旁的蓝衣少女,“师姐,他好像失忆了。”
少女看起来有十八九岁,虽然眼中是遮掩不住的好奇,但总体还是较为稳重些。
“您还记得自己的名姓吗?方便我们为您联系亲人朋友。”
常邖垂眼,拉拢下微痛的嘴角,摇了摇头。
“师姐,那怎么办啊?”
少女站起身:“你在这继续照顾他,我再去找点草药来。”
太阳渐渐西沉,拉长的树影映在摆弄火堆的少年身上。
对方絮絮叨叨说着话,常邖时不时点头应和。
微风轻拂,他似是注意到什么,捋起鬓角垂下的一缕发丝,其间少许的白发在乌黑的发色里尤为显眼。树影婆娑,掩住了他眼底的神色。
白发,修道之人五衰之相最明显的表现。常邖曾向李锦歌咨询过这个问题,未老之人满头白发极有可能是大悲大恸下心脉受损的缘故,即便之后心脉修复,发色也不可能完全恢复如初。
“……你不用担心,我和师姐不会把你扔这不管的,可惜大师兄不在这,他在的话就能把你从这山上背下去了……”
少年名叫葛青,他和师姐葛丹都是东边葛家村的人,葛家村的北边有个明心观,他们在那里拜的师,如今出来历练。他们原本是去天机院参与门派大比,但因为门派太小,没人听说过,被拒绝了不说,还被天机院的人嘲笑了一番,于是他们决定四处游走,多做善事,把门派的名声发扬出去,让人人都知道东州还有个明心观。
葛青的话很多,没什么戒心,常邖甚至都没有刻意引导,他什么都说出来了。
通过对方的描述,常邖大概知晓,葛家村处于中州与东州的接壤地带,那明心观在东州中部偏南的位置,两个地方相距不远,也就是山上和山下的距离,这座山也就是仙台山。
“……据说山的另一面曾是仙人休息的地方,也有仙人在这里登仙,所以被叫作仙台山,”葛青兴致勃勃道:“五年前我就见过一次,有仙人在附近渡劫,那电闪雷鸣噼里啪啦狂风大作呜呜啦啦……”
葛青一边讲一边手舞足蹈地比划,因为暂时说不了话,常邖只能微笑以对。
天黑之前,葛丹采药归来,还抓了两只野鸡作为晚饭。
三碗鸡汤下肚后,常邖缓过些许,勉强能开口说话。
“多谢二位相救。”
“哎你声音还挺好听,”葛青笑得憨憨的,被葛丹背后拐了一下也发觉有些冒昧,便挠头补救道:“相逢即使有缘嘛,举手之劳啦。”
葛丹点了点头,脸上是还未褪去的红意,“您没有外伤,说明不是仇家寻仇,而且周围荒山野岭,或许您是在此地修炼时发生了意外,您的内伤我一时也看不明白,我记得药王宫也在附近……”
常邖心里一紧,正准备找些理由拒绝对方的提议,就听她继续道:“可是,我们与药王宫从未有过交集……村里的长辈虽算不上医术高明,但观里的同伴练功出了岔子,都是他们解决的,所以……还是看您,您若想去药王宫,等您再恢复些力气,我们护送您过去……”
“葛姑娘都说到这份上,”常邖漫不经心地荡开笑容,“在下若不去村里坐坐岂不是辜负了姑娘的一片好意?”
葛丹的脸倏地更红了,她低下头浅浅应了一声,背过身添柴火,又拨弄锅里的汤,一副旁人勿扰很忙的样子。
“对了!”葛青一锤掌心,恍然想起什么:“我们应该怎么称呼你啊?”
“叫我……”话一出口,常邖猛地记起自己目前是失忆人设,眼看气氛要沉默下来,他赶忙补充道:“御泽吧,我隐约记得有人这么叫过我。”
葛家村其实并不远,只不过在有伤员的情况下,一天半的路程硬生生地拖成了三天。
获得他人的好感对常邖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就这么几天的行程,层出不穷的花样和点子就把葛青哄成了自己的迷弟,整天跟在身后“御泽哥”“御泽哥”的叫,也就葛丹是个含蓄姑娘,行为举止依旧矜持。
“御泽哥,你看!前面就是我们的村子!”葛青挥舞着常邖用树枝给他做的大宝剑,指向前方的村落。
村子是常邖想象中的模样,虽然不大,但袅袅的炊烟和隐约传来的犬吠为其增添了不少生活气息,村前的田间是往来的农人和追逐玩闹的孩童,还有正在归家的牛和成群结队的家禽。
“很美的地方,”常邖望向更远处云雾环绕的山,“也难怪能孕养出你们这般心性的人。”
被夸的不好意思,葛青憨笑几声,接着他又兴奋起来:“御泽哥,你在这休息一会儿,我去村里借个牛车带你过去。”
“不用麻烦,我可以……”
“不麻烦不麻烦,”葛青将大宝剑小心翼翼地别在腰间,满脸得意:“我还要跟他们炫耀一下我有宝剑了,师姐,你和御泽哥在这等我,我很快就来了!”
等声音消散的时候,葛青只剩下一个小小的背影。
“谢谢您。”
对于突如其来的感谢,常邖感到莫名,看向身旁的葛丹。
葛丹避开他的目光,低下头,拨弄着常邖路上给她编的小花笼。
“小青一直想有一把自己的剑,但观里的条件,不像其他门派那样充裕,武器什么的都是共用的,历练的时候也是先给辈分在前的同伴用,所以即便是木剑,也很难轮到小青。”
常邖想起那把藤蔓树胶做固定,不同颜色石头做装饰的剑,以及对方收到剑时那欣喜的表情。
早知道就再做的精致点了。
“还有您指点小青的那几招剑式,应是出自名门,我不习剑术,分不清是何门派,但观里的师兄见多识广,或许能判断出来,到时候我们可以借此联系上您的师门。”
常邖浅笑道:“那就多谢葛姑娘了。”
葛丹抬头,又很快错开视线。
“您言重了。”
没多久,葛青便赶着牛车过来,身后还有两位像是来帮忙的年轻人。
经葛青介绍,他们分别是观里的三师兄和四师兄,前些天刚从中州回来。
“师姐,大师兄和二师兄都没回来。”
葛青小心翼翼地扶常邖上车。
“他们肯定是被外面的花花世界迷了眼,观里的糟老头子哪比得上城里的花容月貌。”四师兄葛缃挥开扇子,下半脸隐在“风花雪月”的扇后,发出“嘿嘿嘿”的笑声。
葛丹看不下去,一拳锤在他肩上。
“嘶——”葛缃揉着肩膀,龇牙咧嘴道:“几月不见,师妹功力见长啊,这俊俏郎君莫不是被你绑来吧——哎呀呀呀,被我说中你恼羞成怒了……”
常邖的目光从两人追逐远处的身影上收回,转向一直在观察自己的三师兄葛玄。
“你们都是村里一起长大的?”
葛玄点头。
葛青在一旁补充:“我们这里的孩子几乎都是一起长大的,到了一定年龄后就被父母送去观里修炼,健体强身或者学些防身的本领,有兴趣继续修炼的就留在观里,没兴趣的就再回到村里,你看,那就是明心观。”
常邖顺着葛青所指的方向望去,村子后山的半山腰上伫立着一个小小的道观,青瓦白墙,再普通不过。
按照葛青所说,明心观与葛家村联系密切,观里大多是村里人,只有少部分是观里老人或者师兄师姐外出历练时捡回来的孩童,比如他们的二师兄,就是师父带大师兄历练时捡来的。
一进村子,常邖就收到村民们的热情问候,他也一一亲切回应,换来的是村民更加热诚的邀请,搞得他差点没招架住,还是葛青一边带他挤开人群一边解释客人需要安静修养才脱身。
最后,他在葛青家住下。
“锅……锅锅。”
常邖低头,一个咬手的小姑娘正瞪大眼睛望着自己。
“漂酿、锅锅。”
小姑娘看起来有八九岁,可言行举止却如同一个三岁稚童。
常邖没有多问,只是蹲下身,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之前编的小鸟,在小姑娘眼前转了两圈,落到她捧起的手心里。
“御泽哥,我请六爷来给你看伤了。”葛青人还未进门,声音倒先从外面传来。
“呀,阿黛也在啊。”葛缃最先从门边探身出来,接着是葛青和他身后的老者,葛丹和葛玄也跟在后面。
“坏锅锅。”被叫做阿黛的小姑娘撇嘴,向常邖怀里靠了靠。
“你这么说你的缃哥哥,哥哥可是会伤心的。”说着,葛缃微微低头,一副要垂泪的模样。
“不信不信。”阿黛护着手中的小鸟,闭上眼睛整个人缩进常邖怀里。
“阿黛,这位哥哥生病了,你先让六爷爷给他看病好不好?”
“啊,漂酿锅锅,病了。”阿黛似乎很听葛青的话,后退几步,抬手摸了摸常邖的头顶,“不痛不痛。”
常邖愣怔一瞬,随即展颜笑道:“嗯,不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