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过后,硕都大学开始了新一轮的教学工作。
过完年后天气开始转暖,早上出门的时候就有了细微的阳光。阳光透过办公室的玻璃窗,在季睿丹的教案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她正往杯子里添热水,苏穆佳突然从身后探出头:"季老师,寒假和钱医生是不是天天腻在一起啊?"
热水差点洒出来,季睿丹耳朵瞬间通红:"说什么呢!"
"哎呦,脸都红到脖子根了!"隔壁工位的陈老师晃着保温杯加入调侃,"真的啊?!小季谈恋爱了?是不是上次那个来校门口接她的医生?那次在校门口看到人来接你,那眼神温柔的哟——"
办公室顿时笑作一团。季睿丹把教案抱在胸前当盾牌,正巧瞥见墙上的挂钟指向四点五十,抓起手提包落荒而逃:"我先走了!"
钱度安的车停在梧桐树下,他倚着车门看手机。黑色的高领毛衣衬得下颌线愈发清晰,听见脚步声抬头时,眼底漾开温柔的笑意。
"今天想吃什么?"他接过季睿丹的包。
季睿丹歪头想了想,发丝在风里轻扬:“想去以前经常去的那家餐厅了,离这里不远,我给你导航。”
钱度安指尖在方向盘上顿了顿,笑着应了声好。
餐厅在一条老巷子里,巷子的建筑古色古香,倒是一个吃饭休闲的好地方。
老巷子里飘着炊烟,红砖墙上的爬山虎才冒出新芽。餐厅的建筑同样古色古香,木门看起来有些年代,饭菜的香气裹着暖意扑面而来。季睿丹刚要开口,前台负责收钱的老板娘突然眼睛一亮:"小钱?"
"好久不见。"钱度安有些不自然地挠了挠头。
季睿丹诧异地转头:"你常来?"
"算是吧。"他含糊其辞,耳尖却泛起可疑的红晕。
服务员引他们到靠窗的卡座,暗红色丝绒座椅还像十年前那样柔软。季睿丹摸着实木桌上的纹路感慨:"连菜单都没变呢,他们家的糖渍柠檬茶是我的最爱。"
钱度安轻咳一声转移话题:"要不要先点甜品?我记得你最爱吃......"
"焦糖布丁!"两人异口同声,又同时笑出声。季睿丹托腮望着他:"以前每次来都会送小布丁,后来突然不送了,我还伤心好久。"
这个时候,后厨门帘忽然被掀开,老板端着两杯柠檬水过来:"小钱带女朋友来啦?"他笑眯眯地打量季睿丹,"难怪当年天天抢着值晚班。"
季睿丹握着玻璃杯的手停在半空。
"王哥!"钱度安难得露出窘迫的神色,"您不是说新做了什么新的菜品还是什么?"
"对对,我去给你们看看有什么新出的菜品推荐哈。"老板临走前冲季睿丹眨眨眼,"这小子当年可是我们店最帅的服务生,多少小姑娘偷塞电话号码,他倒好,每次都把纸条折成千纸鹤放到后门,最后都当垃圾扔了。"
季睿丹的叉子"当啷"磕在瓷盘上。记忆突然如潮水涌来——总能在续杯红茶时多拿到两块方糖的下午,还有那些永远在她落座后十分钟端上来的热腾腾甜品。
"所以......"她声音发颤,"那些布丁是你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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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前的深秋,玻璃窗蒙着薄雾。钱度安攥着点单本站在收银台后,目光穿过氤氲的热气望向角落的卡座。季睿丹裹着围巾,正把脸埋进冒着热气的马克杯。
"还是只要蔬菜沙拉?"新来的服务生小声问。
钱度安点头,看着女孩单薄的肩膀。她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了,那个总叽叽喳喳和闺蜜分食蛋糕的姑娘,从昨天再次出现在这家餐厅时,却变成了单独一人,开始独自缩在角落吃最便宜的特价餐。
厨房飘来焦糖的甜香,他摸出皱巴巴的零钱:"王哥,再做个布丁。"
"这月第几次了?"老板直摇头,"喜欢人家就去表白啊。"
钱度安垂眸擦拭玻璃杯。雾气凝在他的眼前,遮住眼底翻涌的痛楚。他想起心理诊疗室里颤抖的双手,想起病历本上"创伤后应激障碍"的诊断,想起叶教授说"先学会爱自己"。
"请慢用。"他将布丁放在她面前,袖口沾着奶油香。
季睿丹抬头时,他正假装整理隔壁桌的餐巾纸。听到她小声问"最近都在送甜品吗",新来的实习生按他教的那样回答:"店庆抽中的幸运顾客呢。"
玻璃窗上的雨痕蜿蜒如泪,映出她转瞬即逝的笑靥。钱度安在收银台后凝视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推门没入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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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卡座里,饭菜还没有上桌。钱度安脱掉身上的大衣,露出难得一见的忐忑神情:"那时候......总觉得配不上你。"
"要三文鱼还是牛排?"钱度安试图转移话题,“王哥的后院养了很多小动物,你想不想去看?”
两个人相伴着来到后面,钱度安正要说话,却被突然扑进怀里的温软身躯打断。
季睿丹捶他肩膀,"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他轻轻托起她的脸,指腹拭去泪珠:"现在也不晚。"窗外的路灯恰在此时亮起,在他眸中洒落星河。
后院传来脚步轻响,老板娘体贴地拉上木门。季睿丹仰头吻上他微凉的唇,尝到咸涩的泪和记忆里的焦糖香。钱度安的手掌贴在她后颈,温柔却不容拒绝地加深这个吻,直到她缺氧般揪住他衣襟。
"咳咳,本店禁止喂狗粮啊。"老板戏谑的声音伴着小吃拼盘的香味传来,"不过看在小钱当年刷了三百个盘子的份上——"
"王哥!"钱度安耳尖红得滴血,季睿丹却笑倒在他肩头。窗外小雨悄然而至,打在玻璃上像撒了把碎钻。
回程的车上,季睿丹把玩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明天下午下班我要给学生排练话剧,可能会晚点回来。"
“嗯,好。”
红灯亮起,钱度安忽然倾身过来。季睿丹以为他要吻她,却听见"咔嗒"一声——他给她系好安全带,鼻尖蹭过她耳垂:"以后每天都要让我接送你。"
雨刮器在车窗上划出圆弧,像极了那年冬夜他目送她回家时的轨迹。季睿丹望着他浸在暖黄灯光里的侧脸,微微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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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睿丹站在舅妈家的阳台上,望着楼下嬉戏的孩子们。她记得,自己也曾是那样无忧无虑的小公主。父亲会把她扛在肩头转圈,母亲会给她扎漂亮的蝴蝶结。可现在,她连大声说话都不敢。
"季睿丹!"舅妈尖锐的声音从厨房传来,"把衣服收了!"
季睿丹赶紧跑过去,踮起脚尖够晾衣杆。初春的风还带着寒意,她冻得手指发红。一件衬衫没夹稳,飘飘荡荡落在一楼的花坛里。
"笨手笨脚的!"舅妈冲出来,指着她的鼻子骂,"你知道那件衬衫多少钱吗?"
季睿丹缩着脖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对不起,我马上去捡......"
"捡什么捡!"舅妈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去把碗洗了!"
厨房的水池里堆满了油腻的碗碟。季睿丹的手被冷水冻得发麻,洗洁精的泡沫刺痛着她掌心的冻疮。
晚上,季睿丹蜷缩在储物间的小床上。这里原本是放杂物的,现在成了她的"房间"。月光从狭窄的气窗漏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惨白的光痕。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舅舅的视频电话。
"丹丹!"舅舅的脸出现在屏幕上,背景是他的办公室,"最近怎么样?"
季睿丹强忍着眼泪:"挺好的......"
"你舅妈对你好吗?"舅舅的声音里带着担忧。
季睿丹咬着嘴唇不说话。舅舅叹了口气:"委屈你了。等我工作结束就回去,给你租个房子......"
"不用了舅舅。"季睿丹摇摇头,"我快毕业了,可以自己打工。"
挂断电话,她摸出藏在枕头下的全家福。照片上的父母笑容灿烂,她穿着公主裙,坐在父亲膝头。那是她十六岁生日时拍的,谁能想到,一年后父亲会突然失踪,母亲被人赶走,而她会从掌上明珠变成寄人篱下的可怜虫。
第二天早上,季睿丹被舅妈的尖叫声惊醒。
"家里丢东西了!?"舅妈翻箱倒柜,"是不是你偷的?"
季睿丹惊慌失措:"我没有......"
"还敢狡辩!"舅妈一巴掌扇过来,"你妈就是个败家子,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季睿丹捂着脸跑出家门,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她想起母亲被赶出家门那天,舅妈也是这样恶语相向。母亲抱着她哭,说对不起她。
季睿丹走在路上,不知不觉走到了那家餐厅。推开门,温暖的空气裹挟着咖啡香扑面而来。她缩在角落的卡座里,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请慢用。"一个温润的男声响起。
季睿丹抬头,看到面前放着一杯热可可和一块焦糖布丁。服务生已经转身离开,只留下一个挺拔的背影。
她小口啜饮着热可可,甜腻的温度从喉咙蔓延到心底。这是她灰暗生活中,为数不多的温暖时刻。
后来她才知道,那个总是默默给她送甜品的服务生,就是钱度安。他像一束光,照进了她最黑暗的日子。而现在,这束光终于完全属于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