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大学的时候,曾宜宁和吴悦经常会在周末约饭,聊学校里的八卦、聊热播的电视剧、聊新开的餐厅……
那时候的她们,那样的肆意快乐,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两人凑在一起的时候,有想不完的主意,吴悦的备忘录里还记载了无数两人天马行空想的发家致富的点子。
吴悦的专业是传媒,她总想着自己毕业之后可以在这个领域大展身手,实现学生时代的那些梦想。
进入南江电视台工作,是很多人眼中的好工作。曾经她也这么以为,可现实却给了她重重一击。
在台里,想法太多并不是一件好事,领导最看重的是听话,他只需要你按部就班地执行他的命令,哪怕那已经是落后的选题、老掉牙的素材、拍出来注定没什么人看的节目……
除了听话,还要会讲话。那些溜须拍马、惯会哄领导的人,在台里混得风生水起,即便他的专业能力令人质疑,可只要领导拍板说他好,即使收视惨淡,他的栏目也照样能上。
吴悦想不明白,自己忙忙碌碌、天天加班到十点究竟是为了什么。
那天晚上,吴悦留宿在曾宜宁的小房子里,两人聊了许久。
睡前,吴悦突然说道:“宁宁,如果我想辞职,你会支持我吗?”
曾宜宁心中咯噔一下,她迟疑片刻,才慢慢地说道:“那辞职之后,你有什么打算,现在的就业环境你也清楚,每年那么多的应届毕业生,工作不好找……”
吴悦盯着天花板,惆怅地说道:“我就是考虑到这一点才下不了决心,但我再待下去,我觉得我都要干枯了,你明白这种感觉吗?”
曾宜宁侧过身子,撑着脑袋,看着吴悦,打趣道:“悦妃娘娘不管做什么,小宁子都为您马首是瞻。”
吴悦歪头,突然伸出手往曾宜宁的脖子探去,“小宁子先给本宫暖暖手吧。”
曾宜宁最怕痒,吴悦知道这一点,时不时搞突然袭击,每次都被她得逞。
两人笑成一团,这一下午沉重的氛围到此刻才慢慢消散。
……
第二天早上,曾宜宁还在梦中会见周公,被一通电话吵醒。
她迷迷糊糊的接起电话,没过两秒,突然从床上惊坐而起,大声地朝着电话里说道:“你说什么?!”
她的动静太大,吴悦也醒了过来。
她被曾宜宁一副见了鬼的模样吓到了。
曾宜宁匆匆挂了电话,着急忙慌的起床穿衣。
吴悦担忧地问道:“是不是学生出什么事情了。”
曾宜宁摇头,她拿起衣服边往洗手间跑边解释道:“昨天相亲那男的,现在在我家里。”
这下轮到吴悦震惊了,“你不是已经拒绝他了吗?他去你家干什么?不是,他怎么知道你家地址的?”
曾宜宁也是一头雾水,她以最快的速度换好衣服、叫好车,往家里赶去。
曾宜宁一进门,就看到相亲男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曾建国坐在他对面,田晓燕正在给他倒茶。
看到曾宜宁回来后,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她,场面一度很诡异。
曾建国率先打破沉默,“宁宁回来了,快来坐。”
田晓燕笑着嗔怪道:“你这孩子,也不提前跟我们说一声,今天一大早我就听到有人敲门,我和你爸爸看到小潘的时候都吓了一跳,一点准备都没有。”
相亲男忙说道:“叔叔阿姨,不怪宁宁,是我考虑不周,没有提前告知就登门拜访了。”
田晓燕的心情似乎很愉悦,话里话外都带着笑音,她说道:“小潘,你也太客气了,来就来了,还带什么东西。”
田晓燕这么一说,曾宜宁才注意到柜子旁边堆着的那些东西,她粗粗扫了一眼,有两瓶酒、两条烟、几盒营养品还有几箱水果,这是南江这里毛脚女婿上门的规制。
曾宜宁强压着心中的不悦,对相亲男说道:“你出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讲。”
田晓燕沉浸在喜悦中,并未发现曾宜宁的异常,开心地说道:“有什么话还要避着我们讲,算了算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们不干预。外面冷,你要不跟小潘去你房间讲?”
曾宜宁斩钉截铁地说道:“就去外面,就几句话,很快。”
相亲男起身,对曾建国和田晓燕说道:“叔叔阿姨,那我先跟宁宁出去说几句话,失陪一下。”
听到他这么喊自己的名字,再想到他这一系列出格的行为,曾宜宁胃里一阵翻腾,感觉隔夜饭都要呕出来了。
她开门见山地说道:“我想昨天我给你发的那条消息表达得已经够清楚了吧,你很优秀,但我们并不合适,大家点到为止。你要是有什么问题跟我说就好,我不明白你今天到我家来是什么意思!”
相亲男解释道:“你发的那条信息我看了,我想你对我可能有什么误会,所以想上门拜访一下,让叔叔阿姨了解一下我的情况,有什么误会也好一并解释一下。”
曾宜宁没料到他竟然是这样的想法。
她耐着性子说道:“我们一共才见了两次面,我们不熟,所以也不存在任何误会,没有什么需要解释的。”
对方并不放弃,说道:“是啊,我们才见了两次面,你怎么就能确认我们不合适呢,我认为我们还是需要多接触接触。”
曾宜宁:“你的条件非常优秀,我相信你一定能找到那个适合你、愿意与你接触相互了解的人,但我们确实不合适,没有什么理由。”
她接着说道:“我不管你从哪里打听到的我家的地址,你在没有告知我的前提下,未经过我的同意就擅自来我家,对不起,你的这个行为在我心中,已经越界了。”
“大家都是南江人,你不会不清楚你拿来的那些东西代表什么意思,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请麻烦你把东西带回去,谢谢。”
相亲男没想到曾宜宁的态度这样坚定,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这时候,门突然从里面打开,田晓燕过来拉着曾宜宁的胳膊,劝道:“宁宁你怎么这个态度,人家小潘是客人,你好好说话。”
曾宜宁不想跟田晓燕掰扯,对相亲男说道:“外面停着那辆车是你的吧,东西太多,你一个人也拿不下,我帮你一起拿。”
她又对曾建国说道:“爸,你来帮我一下。”
曾建国夹在老婆和女儿之间左右为难。
曾宜宁也不多说,拎着酒和烟就往外走。不帮忙也没关系,大不了她多搬几趟。
曾建国看曾宜宁不是开玩笑,连忙上前从曾宜宁手中接过那两箱水果。
田晓燕陪着笑脸把人送走后,关上门,开始跟曾宜宁算账。
“你怎么回事,人家小潘好好的上门,你自己听听你说得那叫什么话。”
曾宜宁没有精力和田晓燕理论。这一大早,她是又惊又气又累,搬完东西后整个人头昏乏力、心慌手抖,只能靠在沙发上休息。
田晓燕见曾宜宁不语,叭叭叭地往下说:“人家小潘跟我讲了他的情况,虽然他个子不高,但家庭条件、工作、学历还有性格都很好。我本来还挺高兴,以为你终于开窍,开始谈恋爱了,没想到你一回来就发脾气,还给我们甩脸色。”
“妈妈是过来人,你听我一句劝,这个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多多少少都有缺点,退一步说,就算真的有十全十美的男生,人家也未必看的上你。那天你二姑姑还跟我说,要我劝劝你,不要太挑,小心挑过头。”
“你年纪也不小了,差不多就可以了,早点定下来,我们也少操点心。”
曾宜宁已经接受现实,终有一天自己要跟一个父母眼中合适的男的结婚生子。
只是这一天,她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她的内心一直觉得自己还很不成熟,根本就没有做好步入婚姻的准备。别说婚姻,她甚至都无法想象自己要如何开展一段感情,这些都是离她很遥远的事情。
可周围的人不断用她的年龄提醒她,你已经不小了,在相亲市场上你也不再年轻,如果再不抓紧机会,只能挑别人剩下的。
每每想到这些,她都会觉得很悲哀。
相亲就是一个不断打击自信心的过程,身边的家人和长辈们一遍又一遍重复你的缺点。在她们的眼中,你和其他的女孩子们没有任何区别,她们在心中给你的每一项条件打分,你的身高、你的年龄、你的外貌、你的工作、你的学历、你的家庭......
她们会拿你跟其他的女孩去做比较,看你的每一项能打几分,哪一项是你的优势、哪一项是你的缺点,在给你的估分的时候,丝毫没有顾及到你是一个人,是与她们有着血缘关系的人。
曾宜宁又想了田晓燕反复跟她强调的、来自二姑姑的“小白菜理论”。
在二姑姑眼中,相亲市场上的每一个女孩子就像菜市场的小白菜。
在二姑姑的评价体系里,曾宜宁现在这个年龄已经排不上清早最新鲜水灵的那一批的菜,若是再过几年,那就成了二姑姑口中傍晚的、被挑剩下的、蔫巴巴、干瘪瘪的小白菜,已经不值钱了,就不要再挑挑拣拣,赶紧有自知之明降价大甩卖,最好在下一个买菜的顾客来摊上时,你就能进入他的菜篮子跟他回家。你在摊上停留多一秒钟,都是占了地方、浪费了空间。
久而久之,田晓燕也被传染了这一套理论。
她甚至还会和其他的摊贩作比较。看到人家的小白菜都被买走了,她就会无比焦虑,在你面前不停抱怨为什么别人的菜都能早早找到买家,而你却始终卖不出去,若是别人的摊上还有更老、更不新鲜的小白菜,她就会在背后指指点点、品头论足,说那些卖不出去的小白菜是太挑剔。
曾宜宁始终想不通,为什么好好的人在她们的眼中都变成了待价而沽的小白菜。
她在沙发上靠了一会儿,才觉得缓过劲来。
她整理好情绪,同田晓燕说道:“妈,那个男的是学校一个领导介绍的,我不好推掉。我一共跟他就见过两次面,根本就不熟悉,我也不喜欢他,昨天我已经跟他说清楚了,我们不合适,我不知道他今天为什么会突然来我家。”
“我知道你们想让我早点结婚,我也不是说不结婚,但总不能随便找一个人就结婚吧?”
曾宜宁不知道哪句话踩到了田晓燕的雷点,她拉高嗓门,怒气冲冲地说道:“那你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你二姑姑给你介绍了两个都不满意,你学校领导给你介绍的你也不满意,领导那是看得起你,才给你介绍对象,你不要觉得自己读了个研究生就挑三拣四,你已经二十七,再过两年就三十了,到了三十岁,就没有人会来给你做媒,我看你到时候怎么办!”
南江人喜欢讲虚岁,孩子一出生就是一岁,所以南江人口中的年龄往往比实际年龄要大上一到两岁,到了田晓燕口中就更加夸张,天天在曾宜宁面前念叨三十岁。
曾宜宁也有点恼了,脱口而出:“没人做媒就没人做媒,大不了不结婚。”
此话一出,田晓燕果然立刻就炸了,指出曾宜宁骂道:“读书读的多有什么用,还不如人家技校毕业的,早早成家立业,不用父母操心,不像我们,为你操了这么多的心,到现在连句话都说不了了。”
曾宜宁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跟田晓燕一杠到底:“那照你说的,我当初就不应该读研,哦不对,干脆连大学也别上了,高中一毕业就开始相亲,等到二十岁就直接结婚好了。”
田晓燕没想到曾宜宁会跟她顶嘴,气急了,开始哭诉:“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嫁给你爸之后,天天被你奶奶欺负,本来指望着你能懂事一点,没想到现在连你也不听话了,我给你们曾家做牛做马一辈子,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田晓燕翻的这些旧账,曾宜宁都可以倒背如流,从前她都会耐着性子劝一劝,可今天,她实在是劝不下去。
“妈,你那么在乎面子的一个人,不会不知道流言蜚语的厉害,刚刚那男的开着车、带着大包小包到我们家来,村里多少双眼睛都盯着,那些嘴碎的人马上就到处去给我们家做宣传,用不了两小时整个村都知道了,她们会在背后怎么说我你想过吗?”
田晓燕的声音小了下去声……
曾宜宁看了一眼旁边呆坐着不吱声的父亲,只觉得内心无比烦躁,她拿起沙发上的手机,转身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