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壹.
兜兜转转，竟是绕了一大圈。
邱非先前还当清风堂派人跟住他是为了半道趁机夺走琉璃晶，一路上始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时刻注意那伙人的举动，又遮掩着分批把东西运入余杭。没想到清风堂意不在此，而是早已规划好了接下来的行动，恐怕这跟踪的行径也只是为了确认没有其他势力中途掺合一脚。
邱非两手骤然攥紧，狠狠一咬牙，道：“此事……那位尹堂主可曾知晓？”
楚云秀摇摇头：“沐橙打探过，尹平生多半是一直被蒙在鼓里。裘德海似是早就动了要把他那分堂端了的心思。”
“所以故意用了风城散……”
“祸水东引吧。”
听得郭少在一旁倒吸一口冷气：“大哥也挺惨。”
“挺惨”的尹平生还答应要帮他问清弓的下落，这位曾经与他大打出手的前辈在他心中已经快变成绝世老好人了。
楚云秀又帮邱非分析了些当下的局势，不知不觉天色渐暗。邱非知不便继续打扰，于是拉起郭少向楚云秀告辞。他与郭少已于烟雨楼留宿多日，如今得知嘉世商行内正摆着烫手山芋琉璃晶，邱非不由动了立刻动身返回余杭的心思。
楚云秀也没有多留，可起身送他们出去时不免踉跄了下。邱非看在眼中，心中不由轻叹——楚楼主面上装作若无其事，但真实情况多半也并不像她说的那样简单，否则又怎会刻意安排苏沐橙来假扮她演这出戏？
可毕竟是一派掌门，无论如何，她都必须做出一副永远不会倒下的姿态。
哪怕真的殒身，也该挺直身板堂堂正正地去。
这话，当年他师父同他讲过。虽然那个版本还有半句：但能活下去还是得活着，不管使出什么别人瞧不上的手段，活下去你就赢了。
后半句一加上哪还有什么名门正派之风，当年的邱非一时失语，如今的邱非却突然觉得，楚云秀做出的这些谋划安排，倒怪像他师父的风格。
只是这想法太过离谱，他想想便抛到了脑后，而后有些好笑地看着郭少研究那颗如今拿在手里彻底安心的夜明珠。
郭少同他嘻嘻哈哈，说虽然丢了弓，但也得到了新东西，这一趟来得不亏。
弄得邱非都不由得被他这份乐观感染。虽然嘉世依旧深陷漩涡，但他心里莫名就轻松了些。
是啊——这一趟来得不亏。
两人却不知，在他们离开望烟阁后，小楼之上，角落里的阴影中缓缓走出了另一个人。
夜风吹过，早春时节多少还沾了些凉意。
楚云秀背对着来人，动作夸张地耸了耸肩：“你一直藏在那不嫌冷吗？”
来人轻声笑笑，几步走上前，故作暧昧地与楚云秀靠在一起取暖：“冷啊，冷死啦。”
竟是一直未曾露面的苏沐橙。
“真不用跟他说清楚？”楚云秀望着外面那条小路上两个离去的背影，咂舌道，“叶秋那老狐狸对他徒弟也真下得了狠心。”
苏沐橙沉默半晌，默默移开目光，犹豫着开口：“嗯……还不到时候吧。”
邱非原是想着尽早起身回余杭，他还在同郭少商量说等回了余杭郭少可以先在嘉世商行住些日子，等尹平生那边有了消息再令做打算。郭少正为此激动着，没想到说曹操曹操就到，第二天一大清早的，窗外两只信鸽打起架，竟是尹平生和闻理的来信同时到了。
两人均是一惊，都没想过这两边的消息能来得如此快。
邱非衡量了下，还是先打开了尹平生的那封来信。纸上只有简单的几句话，主要是交代了那些失踪武器的下落。他匆匆读过，却越看越惊讶，忙又把信塞给郭少。
“诶？”郭少扫了一眼就捕捉到了关键词，霎时间眼睛瞪得溜圆，“金陵？怎么会跑那去？而且金陵不是……”
“发现琉璃晶的地方。”邱非面色严肃，又道，“而且，呼啸山庄也在金陵地界。此前我说贺铭在嘉世时曾在一人手下做事，那人如今应是就在呼啸山庄。”
郭少顿时理解了他的意思，惊呼道：“这么巧？难道说与梁伟勾结的……”
“也不一定真就是他。只是能有机会接触到私印，至少得是关系近些的，我只能先这样怀疑。”邱非眉头紧皱。尹平生没说那些武器是怎么去的金陵，也没说明具体下落，或许此事只是巧合，但……
思索片刻，他又展开另外一封来信。
闻理寄来的这封内容就长了些，前半部分多是汇报他们这段时间在余杭附近打探到的消息，内容跟楚云秀讲的大差不差，说查到放出消息称清风堂那有嘉世武器的应是名女子——那便是苏沐橙了。
再后面却是说近期有多家门派明里暗里找上门来，似是为了那件传言中可活死人肉白骨的“绝世神兵”。
郭少不解道：“说来，梁伟那的信件好像没提过什么救命的‘神兵’，清风堂也不像是知道此事，不然也不可能整一大堆武器过去骗烟雨楼。是梁伟安排下去时没明着讲，还是背后那人根本也不知道这茬？”
邱非也是看到这一段时方才意识到，白胜先他们此前打听到的传闻，应该与烟雨楼这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无关。否则清风堂想要夺走琉璃晶何苦多此一举搭上烟雨楼这条线，直接在此事上造些声势不更能坐收渔翁之利？
这传闻现在传开，也不知是哪家能从中获利，但对嘉世来说绝不是什么好事。
邱非一边想着如何应对，一边看到了信件最后一页，见开头写着“神话山庄”几个字，便直接把这一页递给了郭少。
郭少却也没想藏着掖着，大大方方放在邱非边上一起看了起来。
结果两人读了几句过后，都是脑子“嗡”的一下，不可置信地异口同声念出：“金陵？！”
信上说，能查到的神话山庄中人最后一次在江湖上出现的活动地点，竟也是在金陵。
好像突然之间，这个地名反复出现在他们面前，倒显得无比可疑，不亲自去金陵探查一番两人都没法甘心。
可……
邱非咬了咬下唇，深思熟虑了许久过后才再度开口：“我得先回嘉世一趟。”
不管是琉璃晶，还是他们根本拿不出来的救命“神兵”，都在被其他门派虎视眈眈地觊觎着，他没办法丢下这些不管。
可若是不及时赶往金陵，那批失踪的武器又不知会被运往何方。郭少一直惦念着他的弓，邱非也不能拦下让郭少先陪他回余杭。
“那咱俩分头行动呗！”郭少却是没管他那点纠结的心思，大大咧咧地一摆手，又伸手抓过那页写了“神话山庄”的信纸道，“正好我也想查查这事，我可不想一直被瞒着。你查你的，我查我的，等你那边的事情处理好了，我们再一起去呼啸山庄探探那人的底细！”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这计划完美无比，美滋滋地朝邱非脸上看去，结果却见邱非沉默着看向他，表情十分无奈。
郭少莫名其妙：“怎么了？”
邱非心想：你还问我？
“金陵与余杭有些距离，你内力尽失，一个人在那边若是出了事，我都来不及过去。”邱非盯着郭少的眼睛，认认真真道，“此事不像你想的那么轻松，那批武器现在落入何人之手我们不得而知，若这是个圈套呢？若对方是阴险狠毒之人呢？”
“哦……”不知为何，听过他这番话后郭少的嘴角翘得更加显眼，笑得眼睛都快变成两道月牙，再一开口，语气里都带着欢快，“你在担心我？”
他这无比突然的一句话，彻底把邱非还在酝酿的劝说之语堵了回去。
“我……”邱非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半张着嘴愣了半晌。
郭少看着他，眼神格外无辜，像是在说：怎么了？我说错了？
其实这种事又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邱非只要大方承认又没什么大不了的。尽管两人相识时间不长，但在一同连续经历两次死里逃生后，邱非已经很难将郭少看作只是行走江湖路上的萍水之交了。
关心朋友有什么不对？担心朋友有什么不对？
邱非也不知自己这时突然被点明真实的想法后为何会第一时间选择藏着掖着。他搞不明白，干脆转移话题：“那批武器，嘉世的人可以帮忙找回来。神话山庄的事，如果你信得过，也可由我们来查。若信不过，等余杭这边告一段落我也会陪你去金陵。总之，现在你单独行动怎么想都不够明智。”
郭少却并不考虑明智与否，他意外地对此格外坚持，语气倒是柔和，但明显不会让步：“可别小瞧我！认识你之前，这么远的路我不是也走过来了？你帮我帮得已经够多啦，哪有继续薅你们的人帮外人干活的道理。”
这是把邱非所有的理由都堵死了。
邱非听完他这话后没好气地笑了，胸口不知为何也沉闷得厉害。郭少说的其实没什么不对，可那些字眼，就像是不自觉地拉远了两人间的距离。
郭少分得很清。反倒是邱非分不太清了。
两只信鸽还在窗外咕咕打架，一阵风吹过窗檐，吹得桌面上的信纸发出沙沙声。
自知劝说无果，邱非沉默良久，最后只能幽幽道出一句：“我从未小瞧过你。”
惹得郭少又是一阵笑，说些重点是这个吗之类的话，好似完全未曾发觉邱非这突如其来的别扭心思是从何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