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久违的梦境。
他再一次成为了苍月真由理。
自翻开相册,八月一日就被这个梦境缠上了。
来自几十年后的灵魂,附身在过去的躯壳上,企图从狭隘的视角窥探历史。
然后他看到了一个普通少女的生活。
【去推翻腐朽的规则,建立你的国度!】
“你有病吧?天天唠叨来唠叨去的,烦死了。”
她猛地一拍脑壳,试图用物理手段关闭那个烦人的声音,但效果并不算好。
从第一节英语课开始,自称系统的东西就不停地对她重复这一番话,怂恿着她去破坏纪律,然后自立为王。
这一点都不文明。
苍月真由理的内核是来自未来的Eve,一个远比现在更加先进的时代。
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她确实很不习惯,甚至于怨恨这个时代的落后,但这不代表她会因此成为混乱的信徒。
新的爸爸对她很好,同学们也很友善,她很喜欢现在的生活。
系统似乎读懂了Eve的心声,聒噪的重复停了下来。
【安于现状,从来不是一个好选择……Eve。】
苍月真由理忽有所感,回头朝天台的入口望去,一个少年出现在了门口,气喘吁吁。
那曾是她心动的少年,但此时英俊的脸上却尽是悲伤和痛苦。
“苍月……快来,你的……你的父亲……”
(二)
“是自杀。”
阿轲神色平静地宣告,为一鬼武太郎的生命画上句号。
昨晚还与八月一日畅谈的男人,此刻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孤零零地挂在房梁上,回归了作为提线木偶的命运。
失去了生命的一鬼武太郎,终于显露出了其非人的本质。
没有【联系】。
所谓的联系,在E-1174的视角中呈现出无根的线条的模样,从虚空中延伸而出,成为拘束灵魂的枷锁,让灵魂得以留存于现实。
可以说,联系是人存在的基础。
人类的生理结构,生父生母的血缘,国家民族的烙印……一切客观的,物质的,自出生起就已被设置好的联系,存在于身体中。
它们就像血管中流淌的血液,密密麻麻地缠绕在人的体内,一旦失去,人便不再是人。
而来自外界的,属于他人反馈的印象、责任、情感等事物,则从他人延伸而出,与自我相连接,共同组合成完整而复杂的社会关系网。
一个定义物质上的人,一个定义社会上的人。
先前的主线任务中,第二条是帮助宿主获得合理的身份并存活下去,完成的方式就包括与他人建立联系,让宿主获得社会关系和他人对宿主的印象,以此构建被世界意识承认的新身份。
他们成功了,所以八月一日取代了八月一日信人,存活了下来。
而一鬼武太郎们,从一开始就不存在联系。
他们看似与真人无异的身体,其实并没有属于自己的基因信息,即使设定上两人有血缘关系,也只是一个设定,构成身体的细胞只是有细胞功能的某种物质。
至于社会关系,就更不可能存在联系,他们记忆中的过去,都是预设好的剧本,并不存在于客观世界,所以才会出现他们记忆中的家被他人“占领”的情况。
说到底,他们不过是为了完成动画kpi而临时创造的人偶。
因为不是漫画原作,也不是主线,并不需要考虑设定的合理性,所以编剧可以直接用柯式案件的套路,批量生产案件。
对于世界意识来说,批发的案件是额外的资源支出,在资源有限的情况下,使用一次性的假人是最经济实惠的选择。
一鬼武太郎们就是一次性假人,为了案件而生,案件结束后就摧毁。
世界意识将假人投放后,就任由假人自行按照剧本运转,不会再投入更多的注意力,这也给了他们卡bug的机会。
摧毁程序必须在案件被破获后才能启动,若是案件被人打断,或是没有侦探来接手,那么就无法启动程序,他们会一直存活下去。
但没有联系的他们,终究无法被世界接受,只能成为游荡在生死夹缝间的幽灵。
[他还是知道了真相……]
当时宿主已经控制住了自己,没将最后的结论说出来,但也只是结论。
一鬼武太郎是个聪明人,他在脱离剧本后马上就意识到了不对,想到了验证记忆和现实的方法就马上付诸实践,即使没有八月一日的提示,他迟早也会找到真相。
八月一日的行为,只是加速了这一过程。
[我知道的,我知道……]
八月一日喃喃自语着,心情也不平静,一种难以遏制的无力感让他呼吸困难。
“一日哥……你认识他吗?”
工藤新一疑惑地看向八月一日,不解对方为什么呆滞了这么久,在他的记忆中,并不存在这个叫一鬼武太郎的男人。
“或许吧。”
八月一日轻轻握住工藤新一的手,拉着他离开了房间。
他有很多问题,需要向阿轲求证,一鬼武太郎的悲剧让他无比强烈地认识到,规则之所以是规则,就是因为它的执行无关个人意志,无法违逆,无法反抗。
那么,阿轲为何还记得一鬼武太郎?
带着这个疑问,八月一日在厨房找到了正在做饭的阿轲。
见两个小孩走进来,阿轲停下包饺子的手,探出头,微笑着问候:
“饿了吗?早餐还要等一会,空腹坐车对胃不好。”
工藤新一摸了摸肚子,昨天的晚饭消化得太快,一早起来肚子就空了,只是因为发现了自杀事件而忽视了,现在倒觉得没那么饿了。
“好吧,今早吃什么?”
“饺子,你要水饺还是蒸饺?”
“都,都行吧。”
八月一日听着两人的对话,默默后退了一步,不是很理解米花人的脑回路。
刚刚才发现有人自杀,还没过几分钟,就可以谈笑风生地讨论起早餐吃什么,心理不是一般的强大。
好在这个话题没持续多久,阿轲将最后几个饺子包好,放上蒸笼,调好时间,洗干净手后就走了出来。
与八月一日想的不同,阿轲没有避着工藤新一的意思,开门见山地说道:
“想必你们都很好奇,为什么一鬼武太郎会自杀,为什么会有人遗忘,有人记得。”
“……遗忘?”
工藤新一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马上意识到了自己应该是认识一鬼武太郎的,不然对方也不会用上遗忘这个词。
“对,遗忘是最普遍的情况,所以你不需要怀疑自己。”
阿轲颇夸奖了一句,对工藤新一颇为欣赏。
“那为什么你还记得呢?”
“其实我不是记得,而是保留了他的信息,所以才能认出他来。”
阿轲摊摊手,意味深长地看向八月一日,却什么也没说,继续解释起来:
“每个住客在入住前,都需要留下他们的个人信息,我们用了特殊的手段保存,因此能在记忆被删除后仍能认出住客。”
“等一等!你说……删除?!”
工藤新一瞪大了眼,震惊得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对方的话。
八月一日也很震惊,他以为阿轲会至少会修饰一下,没想到对方居然直接说了出来,并且清晰地说出了“记忆被删除”这一段话。
这是能说的吗?!
[宿主,他的san值没有变化。]
E-1174一直紧盯着阿轲的生理特征,生怕哪个不对劲对面就变异了,但没想到的是,阿轲的数值都非常正常,主系统也认证其为真人。
但就是正常才不正常。
[坏了,该不会和神社是一个性质的吧?]
E-1174马上就想起了那个看似风平浪静,实则雏见泽分泽的山村,本来只是路过,谁能想到里面藏着个酒厂干部,还有充满克系生物的实验基地。
这里住着那么多幽灵人,本身就已经够奇怪的了,再出点什么超自然现象,可是可以接受的。
阿轲看着两人震惊的模样,歪了歪头,呵呵一笑:
“很奇怪对吧?我一开始也是这样的。”
“也?”
阿轲点点头,没急着回答,先回到厨房关掉电源,用毛巾握住边缘,把蒸笼搬了出来,放到餐桌上,邀请两人入座。
待三人坐好,阿轲边分饺子边说道:
“是啊,我和阿轩一开始也不是这里的人,在我们来这里打工前,老板就已经定下了这个规矩,我一开始也是不理解的。”
“当我们第一次见证了一个人的消失,才明白,原来真的存在这种事情。”
“我已经不记得那个人是谁了,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印象,但在档案中,保存了那个人完整的人生,和在这里生活的每一天。”
工藤新一听得眼都直了,他的常识和世界观告诉他这不是真的,人的存在和记忆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消失,更不可能是充满能动性的“删除”。
工藤新一忍住从心底涌出的“反感”,努力保持平静地提问:
“那你又怎么证明那些记录是真的呢?”
阿轲将饺子最多的一盘放在工藤新一面前,并将另两盘摆好,慢条斯理地夹起一个饺子,薄薄的皮在压力下破开一个小洞,流出少许汁水。
“我没有办法证明,但我是这里的管理员,我有义务记住所有的住客。”
“当一个人被所有人遗忘,也没有任何实体证据,只有老板的档案中保存着他的信息,完整,逻辑合理,与那个人完全一致,你说我该不该相信呢?”
“就算档案是假的,尸体……也总该不是假的吧?”
工藤新一正想说这并不严谨,话到了喉咙,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在反对他人的做法前,最好能拿出一个更好的解决办法,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如果他站在阿轲的位置上,他也会选择这么做。
至少,是对死者的尊重。
“我,我再去看一眼!”
工藤新一匆匆吞下嘴里的饺子,蹭地站起来,擦一擦嘴,没等监护人答应就跑走了。
[啊?]
E-1174眼看着地图上的金光跑了出去,直奔一鬼武太郎的房间,有一点茫然。
原来,侦探是可以在吃饭时跑去验尸的存在吗?
[新一已经动摇了,但这不一定是一件好事。]
八月一日毫无食欲,沉默着听完了两人的对话,眉头越听越紧,几乎可以夹进一张纸。
他用筷子拨弄了几下饺子,实在吃不下去,便放到一边,转头问道: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和他说这些事。”
阿轲为八月一日拿来一杯热水,微笑道:
“你不也是个小孩吗,八月?”
“……你没有留人去处理一鬼的尸体,是等着新一去见证吗?”
“不,你想得太阴暗了,其实……他什么也不会看到。”
阿轲苦笑着摇摇头,抬头看向二楼,一个小小的身影已从楼梯出现,以不低的速度跑进唯一一扇打开的门。
E-1174也延伸出自己的感知,游曳着攀上二楼,紧随工藤新一的身后。
然后他们看到了,空无一人的房间。
那根终结了生命的绳索孤零零地挂在房梁上,生命消逝后,连残骸也离它而去。
八月一日微闭双眼,深深叹了一口气。
“我想知道,你这么做的倚仗是什么?”
阿轲的目光回转,看向某一个方向,又看回八月一日身上。
“因为……我的老板,是个好人。”
(三)
“阵平阵平,我真的是穿越者,你信我呀!”
“你别挨过来啊混蛋!”
平静祥和的警校里,两个阳光开朗的大男孩正进行着轻松愉快的玩闹。
前台记者御法川崇淡定地与萩原研二碰杯,细细地品味着难得的红茶。
“他这个症状持续多久了?”
“从第一次认识开始,到现在,呼,真有童趣啊。”
“是啊,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