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人？”

简短的音节，如一曲正到顶峰，一只黑猫重重地砸到琴弦，四分五裂。先是巨大的轰鸣，而后便是凌乱的余音，震颤久久不灭。

这真的不是在开玩笑吗？

一条真生第一次怀疑自己的听力，她换了不同的词性确认，得到的回答依旧不变。

她学医多年，又在组织见过不少地狱的场景，自认为心已坚硬如石，早已失去恐惧的感情，却还是在理解了话语的瞬间慌乱了。

神崎影也没好到哪里去，他早早做了心理准备，依旧被击破了心理防线，因为他曾将这些液体注入身体，现在早已和自己融为一体。

“是不是后悔知道了真相？”

贝尔摩德的表情异常平静，甚至还留着一丝笑意。

她将箱子重重盖上，落锁，清脆的声响如醒木落下，让久违的安全感回归。两人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了下来。

一条真生顺了顺呼吸，有些后怕地回道：

“是挺后悔的，我又要重新攒功德了。”

“虽然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贝尔摩德的指尖轻轻敲着箱体，眼底掠过一丝冷意，“但这是我能找到的……拯救阿影的唯一一个方法。”

“……”

神崎影的呼吸乱了一瞬，脸上浮现出意义明确的红晕，明显是被贝尔摩德的直球给破防了，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将脑袋别过去，不敢看贝尔摩德。

这一幕若是被渡边悠司看到，一定会被吓晕过去吧。

姜还是老的辣，贝尔摩德没有一丁点的不好意思，反而露出了慈爱的笑容。

“打住打住，我不是很想成为你们play的一环，”一条真生对浪漫过敏，实在看不下去，赶紧叫停，“我只想知道，为什么这种东西会对神崎有用。”

神崎影的身体之所以会崩溃，是因为幼年的实验透支了生命力，他能拥有超出常人的力量，本质就是在烧命，这本应是不可逆的。

总不能是吃啥补啥吧？

一条真生的表情太过明显，贝尔摩德一下子就猜出了她在想什么，无奈地摇头，解释道：

“如果真有那么简单，也不至于让我找了这么多年，最后还要求助于清酒。”

“噫，怪不得你今天对那个八月一日这么客气。”

“其实我还是挺喜欢小八月的呢。”

这下不止一条真生震惊了，神崎影一个猛回头，疑惑又委屈地看向贝尔摩德，无声地质问着，看得贝尔摩德又是一阵笑，装作什么也没说，若无其事地继续道：

“你不是想知道原理吗，我就和你们简单说一下好了。”

“等——”

“闭嘴，说正事呢。”

神崎影惨遭捂嘴，被迫和一条真生安静地听贝尔摩德说下去。

“这些药剂一开始在黑市里流通，所标的名字叫做‘万灵药’，声称包治百病，延年益寿，但这并没有引起人注意，销量惨淡。”

“于是卖家换了种说法，称其能够治疗精神疾病，保持理智，抵抗污染。”

这说法确实有用，现场的两名观众本来没什么兴趣的，一下子被吸引了注意力，异口同声地问道：

“污染？”

“嗯，卖家称这个世界存在一种疾病，能够让人失去理智，化身为犯罪者，”贝尔摩德边回想边说，说到这里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微妙的表情，“所谓的污染，就是突然产生的犯罪冲动，尤其是杀人冲动，而他的药就能治疗这种污染。”

“？”

此刻，困惑成为两人唯一的情绪。

一条真生不知该如何安放自己的五官，她感觉每个肌肉都有自己的想法，不管哪个表情都无法准确表达她的感觉。神崎影更是直接呆住了，像死机了一样僵在原地。

如果这种病是真的，那么身处组织的他们已经是绝症患者了，甚至可以当做移动的病原体，来多少瓶药都不管用的。

换另一个角度，来自更高维度的角度，这个说法却意外的合理，很难不怀疑这个神秘卖家是不是老乡。

对此，一条真生只能如此评价：

“这……它会热销是有一定道理的。”

“也许吧。”贝尔摩德不予评价，她点点头，继续说下去，“如果只是这种说辞，我是不会留意的，但是这种药剂流通了一段时间后，出现了一些怪像，还惊动了FBI。”

一条真生速答：“丧尸危机？”

“……不是。”

“但也差不多，服用了药剂的人会产生强烈的幻觉，精神亢奋，胡言乱语，他们声称自己看到了世界的真相，认为自己有权宣传真相……和宣传的说辞多么相似。”

贝尔摩德嗤笑一声，言中尽是嘲讽之意。

“只是这样，还不至于惊动FBI吧？”

“是的，可那些人却制造了不止一起谋杀案，原因是他们认为死者才是要谋杀的人，他们只是提前反击——然后警方找到了确凿的证据，死者准备谋杀的证据，一个不漏。”

神崎影听后皱起眉头，他作为一名训练有素的杀手，学习过不少借刀杀人和嫁祸的手段，听完后下意识地评估了描述中的凶手的做法，几乎是瞬间就做出了差评：

“太刻意了。”

这是生怕不被人怀疑这些证据是伪造的吗？到底是有多蠢才会这么做？

罕见的，贝尔摩德没有给出答复，她沉默了一会，话锋一转：

“那些人最后都死了，肢体增生，大脑膨胀，不成人形，却仍保留着清醒的意识。”

沉默。

震惊，疑惑，恐惧，还有什么形容词能描述此刻的心情？到底是说不完的。

但好在他们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灵魂，或是天然对这个世界的生命缺少真正的共情，又或是大脑的保护机制让他们将其降维为一段设定，一条真生和神崎影很快就缓了过来。

一条真生甚至还有心思调侃：

“那神崎注射了，怎么没见他变成章鱼博士啊？”

“喂——”

神崎影不满地拉长了音尾，给了一条真生一个肘击，彼此都没有什么恶意。

只是苦了贝尔摩德，她做足了心里建设才说出了这些连她也觉得可怖的真相，甚至还想好了安慰的措辞，结果两位小辈只震惊了一会，便恢复了平常心。

这就是年轻人的心理素质吗？

“我已和清酒确认过了真实效果，而且，阿影拿到的并不是黑市上流通的版本，而是清酒手中的纯净样本。”

“那真实效果——哦好吧，我懂，独家机密。”

一条真生捕捉到了关键词，两眼亮起，摩拳擦掌，在看到贝尔摩德露出标志性的神秘笑容后，迅速改口。

但她也没有就这么放弃，贝尔摩德只是不让明说，自己猜总是可以的，之前贝尔摩德说了这么多细节，现在想想也是在在给两人线索。

从贝尔摩德的描述可以得知，这种药剂有让人体组织异常增生的功效，对于普通人类来说是毒药，但对神崎影来说却正好能够抵消实验导致的崩坏，达到一种动态平衡。

当然，这也导致神崎影透支生命换取力量的效率降低，如果继续使用下去，神崎影可能会变回普通人。这绝不是组织所期望的。

可一条真生是医生，她所期望的自然是病人的健康。

“嘿，神崎，你还记得你注射后的感觉吗？”

神崎影轻巧地躲过一条真生伸过来的胳膊，双手抱胸，摆出防御性姿势，没好气地回道：

“我不是你的小白鼠。”

一条真生挑起眉毛，心里暗骂白眼狼，嘴上却保持着好脾气：

“我这是在关心你，作为医生，要全面了解病人的情况，才能更好地进行治疗。”

“哈，连治疗的药物都不清楚的医生吗？”

“影哥，不至于不至于，真的，你把自己都骂进去了。”

……

又是熟悉的斗嘴，看来两人已经完全恢复元气了。

贝尔摩德心情复杂地看着这本应温馨的一幕，不知这算好事还是坏事，她曾见识过清酒一脉的疯狂，那种冷静的疯狂，无论何时都能展露微笑……归根结底，他们已经失去了真正的感情。

那么八月一日呢？

没有过去的空白之人，未被冠以上野之姓，是否能够逃过清酒一脉的诅咒？

贝尔摩德报以悲观的态度。

这一天的观察下来，她对八月一日的想法越来越复杂，越是了解，越是不解。八月一日就如一座冰山，浮在表面的山体已经足够宏伟，难以翻阅，深海之下却仍潜藏着无数秘密，引诱着人们探寻。

但这才是陷阱，冰山之下不是冰山，而是巨兽。所有的秘密都藏在巨兽的心脏，扑通扑通地震颤，与海洋共鸣，与大地相连。

她不害怕巨兽的威能，她只害怕巨兽的眼睛，如此清澈，是否已经看透她的内心。

是否，已经看清了这场闹剧？

（二）

话题的中心人物，阴谋论的主角，八月一日。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看懂了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被人惧怕，他现在只想赶紧回家。

下午七点十五分，米花町的街道已亮起了灯，人们趁着夜晚还未正式来临，抓紧时间享受着夜生活，因为再晚一些，就是小黑们的世界。

在车水马龙中，两个人的身影最为独特，只见一人骑着辆颇具年代感的自行车，后座载着一名少年，晃晃悠悠地在车道前进。

骑手穿着朴素，洗得有些泛黄的白T，宽大的七分裤，脱线的凉鞋，配合上车把手挂着的保温袋，让他看起来年纪轻轻就一把年纪。后座的少年却穿着一身黑色西装，穿戴整齐，质感高贵，优雅地侧坐着，看起来格格不入。

骑手是阿轩，乘客自然是八月一日。

八月一日怎么也想不到，阿轩所谓的“我有车”指的是自行车，而且对方展示时还颇为得意，将其称为“爱车”。若不是急着回家，他绝不会同意这种交通方式。

但当他们上路后，八月一日就后悔了，因为这一组合实在新奇，一路上吸足了路人的目光，看得八月一日浑身不自在。

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认为他是阿轩的儿子？！他有这么小吗？！

E-1174憋着笑，努力地安慰八月一日：

[换个角度想，这说明阿轩显老啊。]

[他才不会觉得不好意思，他就是个没良心的，要是诋毁他能够得到好处，他一定会欣然接受。]

八月一日完全没被安慰到，心情依旧郁闷。这个时候他倒是怀念起了御法川崇，至少改邪归正后的御法川崇还有羞耻心，逗起来反应也明显，比阿轩好玩多了。

现在的御法川崇，估计正享受着风平浪静的校园生活，全然不知背后有谁在负重前行。

更加郁闷了。

八月一日正想着，自行车突然停了下来，惯性让他的头撞上阿轩的背，而阿轩也被撞得踉跄了一下，车辆又向前挪了几步距离，终于稳定了下来。

“怎么了？”

“前面被封路了，好像是——哦，结束了。”

阿轩向前张望，未被作业污染的良好视力让他将前方发生的事情看得一清二楚，并能及时转述，省了E-1174去探查的精力。

原来是目暮警官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案件，有人站在高楼准备跳下，警察们举着喇叭劝阻轻生者，却没有什么效果，千钧一发之际，北辰公生用几句话镇住了轻生者。

这个距离他们听不清北辰公生说了什么，看人群的反应，应该是很不得了的话，有些人竟感动得落泪了，而轻生者也不再激动，退回天台的栏杆后，被赶到的警察一拥而上，将人救了下来。

闹剧结束得太快，围观群众们都不得劲，除了还在擦泪的人外，他们开始讨论起轻生者的事情，生动地演示了流言的诞生过程。

有说是失恋的，也有说是失业的，总的来说还算正常，但后来不知谁起了头，说是遭遇了不公，无处声张，只能用这种方式揭露警方的无能，不然怎会惊动如此多的警察？

人们越说越夸张，越说越兴奋，但也只是将此当做饭后的小故事，没待多久就散开了，车流也终于开始移动。

轻生者被解救后，警方马上撤销路障，边回收气囊边疏散人群，不一会道路就恢复了通车，而警车则在接到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