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凌霄刚喊出“护驾”二字,歘歘的脚步声就已经在厅外响起。
她趁着廖御医跟只无头苍蝇似的四处乱看,不知所措地在桌子边转来转去的时候,快速地退到了南春的旁边,而后手腕往里一翻一抖,二指同时发力,将筷枕疾射|了出去。
哐当。
年近六旬的廖御医腿弯一痛,扑腾着双手正面砸在了地上,身上的药箱也不知道怎么地被打开了,瓷瓶药丸纸笔之类的东西散落了一地。
他“哎呦哎呦”地喊痛,四肢并用地想要爬起来。
可卫凌霄使的力道够足,瞄准的穴位也够准,廖御医那条被筷枕打到的腿就连一下都支棱不起来。
他年纪大了,本就没太多体力,几次使不上劲后,只好拖着那条腿,狼狈地拽着桌腿,借着力试图把自己拉起身。
可就算这样,廖御医也失败了好几次。
好不容易站起来了,廖御医甚至都没急着往门口逃跑,而是先目光沉沉地看向了南春。
卫凌霄颇为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一溜小跑回到了长公主的面前蹲下,邀功似的仰起了头,眼睛里满是兴奋。
“主子,刺客如此胆大,两日内接连偷袭了三次,是否要封死膳厅,再调御策军围住整个府,在抓到刺客之前,一只虫都不准放出去?”
“这会不会太兴师动众了些?”赵颜华一脸的赞赏,口头上却是假意推辞。
“您可是长公主,我朝唯一的长公主,手握御策军的兵符,身负江山兴安。您若是出事,我朝定会陷入风雨飘摇,到时候尸山血海,生灵涂炭……”
卫凌霄原只是故意在廖御医和南春的面前,说一些最令他们忌惮恐惧的话来威吓羞辱他们。
可讲到最后,她忽然发现,她讲的这些竟全都是自己上辈子干过的事。
廖御医和南春听完有没有心惊胆战,卫凌霄不知道。
但她知道,她戳中自己的肺管子了。
卫凌霄觉得自己的脑壳一瞬间发胀,手脚也在发麻。
“不会的。”赵颜华笃定地摇头,伸手轻压在了卫凌霄的额头上。
她把卫凌霄脸上的神态变幻尽收眼底,以为是自己没有及时摸头,这才让这只眼睛亮晶晶的乖狗失落了。
可她都已经摸完了,卫凌霄却还是没有继续亮晶晶?
赵颜华又多用了两分力道,拍了拍卫凌霄的脑袋,耐心地多说了几个字:“有你在,本公主岂会出事。”
哪知不说还好,刚一说完,卫凌霄的眼睛更加黯淡无光了。
这让赵颜华皱起了眉。
虽然她更喜欢看卫凌霄兴冲冲的样子,也乐得在卫凌霄情绪低落的时候哄两下,但当两下都还没哄好的时候,赵颜华的心里头就开始有些厌了。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在又一次拍完脑袋抬起后,顿了下,没有再次落下。
赵颜华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转身去看围守在膳厅门口的侍卫,手也随着身体的转动逐渐抽离。
“可我不在。”刚挪开一掌距离的手心忽然一痒。
赵颜华下意识地回头,就看见了满目依恋的卫凌霄,正直起身用脑袋抵住了她的掌心。
甚至,还左右摇晃着脑袋蹭了两下:“万一我不在……我很害怕,我怕你出事,怕后悔,怕很多很多,怕没有再一次的机会……”
卫凌霄的声音在发抖,也不知是恰巧被赵颜华戳中了心底最深处的恐惧,还是发现自己即便阻止了一个白莲,两个白莲,又或者五六七八个白莲,可赵颜华的身边仍旧有数不完的白莲在蛰伏。
卫凌霄最最害怕的,最不敢去想,也不敢说出口的事情,其实是她害怕自己即便已经重来一次,也无法保全长公主。
也不知道是从哪一刻起,卫凌霄的自信开始被消减,然后在这一刻崩盘。
“有什么好怕的?”赵颜华说不出来,她为什么会第三次开口,去哄卫凌霄。
兴许是卫凌霄眼睛里细碎的闪光,哪怕是泪光,但谁又能说,泪光不够亮晶晶呢?
兴许是卫凌霄的眼神太脆弱了,就仿佛她真的在卫凌霄眼前死过一遍了一样,令赵颜华有些不爽。
又兴许,是卫凌霄哭的样子,有点好看。
赵颜华全然忘了,自己刚刚才不屑地推开“只会亲者痛仇者快的哭哭啼啼”,开始温柔且宠溺地顺着卫凌霄的鬓发。
“即便本公主真的出事了,你大可放心,你说的那些不大美妙的可能性……”赵颜华顿了顿,捏住卫凌霄的下巴晃了晃,就像是要把她眼眶里的那些细闪同她脑子里进的水一起给摇出来一般。
直到看到卫凌霄的目光开始集中,凝聚到了她的脸上后,赵颜华才笃定又不屑地嗤笑了一声。
“不会有风雨飘摇的,你且放心吧。因为,只会有疾风骤雨。”
“本公主绝不会让自己白死,无论如何,总会有人替本公主千倍万倍地还回去。”
“卫凌霄,你别这么看本公主,这个人选不会是你。你,身为本公主的贴身暗卫,要么死在本公主的前面,要么,就是被本公主选定的人,送下来陪葬。”
“这是你自己的选的路,不要怪本公主心狠。”
赵颜华说完自己想说的,手一松,放开了卫凌霄的下巴。
她故意把最血淋淋的事实撕开,挑明在卫凌霄的面前,然后饶有兴致地等着看卫凌霄做选择。
委婉的试探实在是太磨蹭了,赵颜华从自相矛盾地第三次哄人时,就决定了不会让卫凌霄“好过”。
可出乎赵颜华意外的是,卫凌霄脸上的表情,并不好看。
不是难看,而是毫无纠结折磨的痛苦,毫无迷茫焦虑的不安,卫凌霄只用了一息的时间,就确定好了自己的选择。
“属下会死在您的前面。”卫凌霄的眼中,重现了那亮晶晶的光芒。
是信仰,是信念,亦是自信。
没有什么情况,比曾经成为过长公主交托全部身后信任的“后手”,更值得高兴了。
卫凌霄崩盘的信心全部都找了回来,她终于明白,为何上辈子她与长公主之间,像是牵着一条牛皮绳,两人的关系总是松松紧紧,紧紧又松松。
卫凌霄也终于确认了,她在长公主心中的位置。
不是刀,不是盾,而是杀手锏。
是杀手锏!
什么狗屁的“何大人”,名头再光鲜,再响亮又如何,真正能令长公主心安的人,唯有她——卫苕卫凌霄!
“主子,那个人永远不会出现,不论是哪种出现。”
卫凌霄用双手握住赵颜华放下的那只手,捧起,贴在下巴上:“属下,不,我卫凌霄,永远不会让您失望透顶地去找一个备选,也永远不会让备选出山。我有说这句话的底气,您可以一直看着我。”
说完这句话,卫凌霄虔诚地垂下头,将一整颗心奉出,落在赵颜华的手背上。
“从此刻起!”
卫凌霄抬头,把赵颜华的手轻柔地送回,然后起身踢桌,动作之间没有一丝的拖泥带水。
哐当。
想趁着卫凌霄和赵颜华旁若无人地说着一些“疯话”的时机,悄悄往外跑的廖御医,再一次扑倒在了地上。
因为瘸着一条腿,桌子的冲击力更强,他摔地更严重了,连痛都喊不出口,只能断断续续地喘几声粗气。
“盛飞毅,封|锁膳厅,一个人都不准放出去!你进来,向长公主禀明现在的形势。”
卫凌霄完全不在廖御医面前,收着自己会武这件事,几步就跨到了他的腿弯旁,一脚踩了下去。
十成十的力道,哪怕是全御医院的御医,都绝无给廖御医接上骨头,恢复如初的可能。
在廖御医进气少、出气多的叫声中,六个举着长枪的侍卫分两列,堵死了门口。
盛飞毅同另一个五官凌厉、持着出鞘钢刀的侍卫对视了一眼后,毅然踏进了膳厅。
“属下盛飞毅,参见长公主。”盛飞毅目不斜视地跪地,叩头。
“起来说话吧。”
相比起刚刚和卫凌霄的对话,赵颜华的语气冷静了许多,还带着几分安抚人心的力量。
其实这才是长公主惯用的语气,可在听过、见过长公主和卫凌霄说话时的样子后,盛飞毅不经惊觉,这与其说是长公主的宽仁待人,不如说是长公主的漠不关心。
但盛飞毅清楚地知道,这不是他能在意的东西。
他只需要,做明白这个侍卫:“属下在接到卫大人的密令后,便尽可能地召集到了府中一等侍卫一人,二等侍卫六人,三等侍卫十八人,算上属下,共计二十六人。现如今,正全部围守在膳厅的每一个口子处,听从长公主的吩咐。”
“属下怀疑,刺客便在这二人当中,还请长公主定夺。”
卫凌霄拉着廖御医的一条胳膊,把他拖到了赵颜华的面前,扔下。
接着,她又一停不停地走到南春的面前,把早就软成一摊的南春也拖到了赵颜华的面前。
一个不成人样,一个不敢成人样。
就像是两坨发臭的烂肉,看的赵颜华提不起丝毫要探查的兴趣来。
“也罢。”赵颜华摆了摆手。
“卫凌霄,今日捉拿刺客一事,本公主就全权交给你去办,府中上下所有人皆要听从你的安排。卫大人,本公主会看着你的,你可莫要让本公主失望。”
“是!”接收到信号的卫凌霄简直心花怒放。
不管赵颜华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真心实意与否,卫凌霄都当做,长公主暂时放下了寻找后手的心思。
至少在这一刻,长公主交托给了她全心全意地信赖。
在这重生的,全新的一生里,她卫凌霄,再一次得到了。
“拥有”的满足令卫凌霄皮肉舒展,立刻就把南春给拎了起来,扔给了门口的那个持刀一等侍卫。
“你,把南春提到地牢,这个时候,想必何叶何大人正在审问陶管事。你让何大人顺手,把这个司膳侍女也一道审了。对了,你叫什么?”
“属下柴乐天!”侍卫一板一眼地接过南春,抓起她的双臂反扣在身后后,才自报了家门。
他的声音很青涩,语气里是止不住的激动,与他沉稳的动作、持重的长相完全相反。
“还有你,去找管家拿腰牌,速去京郊御策军搬救兵,就说长公主府遇刺,多人受伤,一人性命垂危。你叫什么?”
“属下蒋望。”
“属下孙牛。”
“属下黎子平。”
一个个姓名被响亮地报出,不仅是在卫凌霄这儿留下了印象,也在长公主那过了明路。
赵颜华哪能看不出卫凌霄的这点小心思,不过她乐得捧场:“若此事办的好,之后的泷南之行,就由你和这二十六个亲信全权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