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来时不同,马车足足跑了一天一夜,当终于停下来休整的时候,他们已经可以远远地看到石碑镇的影子。
累坏了的两匹马在附近的小型湖泊边喝水休憩,米拉在一块半人高的大石块后面搭了个简易的帐篷,给哭累了还有点头晕的艾希莉休息。
“谢谢你们。”拉斐尔了靠在石块的另一面,揉了揉太阳穴和发青的眼框,“真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我会先带艾希莉回阿尔伯恩,关于报酬,我身上还有一百金镑,可以作为押金,剩下的回去之后我会补上。”
“你打算怎么回去?”拉维妮娅问,“咱们现在都得罪了拍卖行,估计短时间内没法回格雷菲尔了。”
“我会先写封信给家里问问情况。”拉斐尔叹了口气,“艾希莉本来今年就要进入社交圈的,发生了这种事,肯定得谨慎一些,我得想办法先通知姨妈。”
他们沉默着,望向不远处的湖泊,湖面平静得几乎没有一丝波纹,完整地倒映出月亮银色的半圆。
“先留着你的钱当住宿费吧。”拉维妮娅说,“我们那没有可以住宿的地方,你得去住酒馆旁边那个贵得要死的旅馆。”
拉斐尔把视线从湖面上收回来,惊讶地看着她。
“如果你想从其他路线回阿尔伯恩,我们也可以帮你看看委托。”拉维妮娅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你累了,先休息吧。”
她慢慢走到湖边上,杰拉尔德半躺在一块空地上,看着马。
她走到他身边坐下。
“怎么了?”杰拉尔德看了她一眼,她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另一片平静的湖泊。
“我没太听清。”杰拉尔德继续说,“不过貌似你把快到手的金镑退回去了。怎么,准备做一个慈善家了?”
“他早晚会把钱给我的。”多亏了他的话,拉维妮娅迅速从关于湖水的联想里回过神来,“我就是……”
她沉默了一会,盯着湖面上的月亮,缓缓地说:“我就是突然发现,和他们比起来,在刚离开阿尔伯恩的时候就遇上好心人,确实是一件幸运的事。”
“……哦,是这样。”杰拉尔德轻声说,他听起来快要睡着了,“我就把这当成赞美了。”
“好吧,是的,你就敞开胸怀接受赞美吧——你知道这种事情自己说出来就没意思了吧?”拉维妮娅撇撇嘴,重新看向他,发现那双眼睛毫无睡意,正一眨不眨地望向她的方向。
“……呃,总之,我的意思是,我其实挺能理解他们的,毕竟要是当时运气不好,说不定我也会落到那种地步……再说了,我也没有损失,帮帮他们也没什么。”
杰拉尔德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在她开始感到不自在之前,终于开口。
“我能理解你的意思。”他说,“出于礼貌我也应该给你一点消化情绪的空间。但是,介于明天我们就要到石碑镇了,你最好想一想……损失的问题。”
“……用不着你提醒我。”拉维妮娅深吸一口气,梗着脖子说。
“你就说非要这样说话吗?”
“我平常就这么说话,小姐。”杰拉尔德坐起身来,“还是说你需要一些安慰?”
“……用不着。”
“那么,要来玩个游戏吗?”
“什么?”
“交换游戏。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真话换真话,假话换假话。”
“……你今天还挺闲的。”
“这个嘛,反正我也刚亏了一大笔钱,需要一点东西转移一下注意力。”
“呃——我们真的要停止谈论损失了。好吧,那么我有个问题。”拉维妮娅说,“要怎么区分真话和假话?”
“没什么方法区分。这才是有意思的地方,不是吗?”
拉维妮娅笑了一声。
“原来如此,所以这是个游戏。好吧,我想想……嗯,我今年二十岁。”
“这样啊……”杰拉尔德眯起眼睛看她,“嗯……我今年二十三,有个比你大一岁的妹妹。”
“……我没有兄弟姐妹。”拉维妮娅接着说,“只有一个勉强称得上亲戚的表叔。”
她停了一下,歪头思考了一会。
“我曾经在迪亚斯派克教皇公国学习过剑术。”
杰拉尔德的眼睛睁大了,他蓝色的眼珠转了一下,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腰间的剑。
“我会做奶油布丁和曲奇饼干。”他最后说,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拉车的马跑远了。”
“嗯?”
“是真的!”拉维妮娅一下子站起来,狠命拽了一下杰拉尔德的袖子,“它们往那边……”
她的声音忽然低下来:“那些是四足鸟吗?”
湖泊的对岸,他们拉车的马站在浅滩上,惬意低晃着尾巴。在离它们稍远的地方,一小片柔和的阴影里,有许多微弱的光点在明明灭灭。
那是一群带着羽毛的生物,有粗壮的后肢和带着鸟爪的翅膀。
“……我觉得是的。”杰拉尔德也站起来,“是真话。”
他们对视了一眼。
“……你想赚笔外快吗?”
“你们是在告诉我。”第二天晚上的安全屋酒馆,阿诺德眼神空洞地挠着他已经只剩下短短胡茬的下巴,“你们不仅没有把要买的东西买回来,还炸了拍卖行的仓库,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拍卖行的货物抢走了?”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拉维妮娅和米拉并排坐在吧台前,目光闪躲地落在桌面上。空荡荡的酒馆门窗紧闭,角落里局促地缩着拉斐尔兄妹。
“对……对不起,先生。”拉斐尔站起来说,“给您添麻烦了……我们很快就会赔钱的!”
阿诺德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把脸埋进了手掌里。
“阿诺德?你还好吗?”
“米拉……”阿诺德维持着捂脸的姿势,闷闷地说,“事情都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这个,事发突然。”米拉抓了抓后脑的短发,“我们也没想到刚好碰上拍卖行做这种交易,而且那位小姐是委托人的表妹……”
“啊——该死的拍卖行!”
“而且我也没料到杰里会直接炸了仓库。”
“嘿!”杰拉尔德远远地坐在吧台一端,看起来也不是很想面对阿诺德绝望的眼神,“我也是为了让你们脱身,你们当时都被守卫包围了。”
“……你可以找个不那么激进的办法。”米拉抱着胳膊说,浅色的眼睛心虚地闪了几下。
“你们决定直接把那小姑娘抢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得罪拍卖行了,我炸不炸仓库又有什么两样?”
“够啦!”阿诺德抬起头来,“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他走出吧台,在酒馆桌椅的空隙间绕来绕去,挥动着两只胳膊做出谁也看不懂的手势。
“对不起阿诺德……”拉维妮娅小声说,“我本来是想多赚点钱的……”
“我们几乎所有的进货商都在格雷菲尔!”阿诺德喊道,“现在连格雷菲尔的大门都进不去了,我们要去哪里进货?我们要去哪里找新的进货商?嗯?嗯?”
“冷静点,阿诺德。”米拉试图按住他的胳膊。
“冷静?我要怎么冷静?我们这回搞不好真的要破产了!”
“我们不是还有点钱吗?”拉维妮娅抓住他的另一边胳膊,“拉斐尔先生也会给钱的,我们还有成本去找新的进货商,这边应该不止格雷菲尔一个大型城镇吧?”
“……但格雷菲尔是最近的,也是物价最便宜的一个。”阿诺德瘫坐在酒馆中央的一把椅子上,“要找新的进货商,我们的进货成本也得翻倍。”
“我……我也可以接点委托!”拉维妮娅眼睛胡乱地转了转,语气犹豫地说,“反正我们之前也不靠卖酒赚钱,对吧?”
“是啊,阿诺德。”杰拉尔德斟酌着说,“我最近也接不了去格雷菲尔的商队委托了,去北边的时候可以为你们多关注一下进货商的事。”
“而且我们回来的时候刚碰上一群四足鸟,导体矿分我一半,鸟肉可以全归你,怎么样?”
“谢谢你,杰里。”阿诺德语气虚浮地说,“虽然知道这是因为你炸了拍卖行的仓库,但还是谢谢你。”
“……我突然就有点不想给你了。”
“我明天就可以给家里写信!”拉斐尔说,“多亏了你们帮我找回行李,箱子里的寻亲鸟还能用,我可以先让家里寄点钱来……别,别这么难过,您不会破产的先生!”
“……谢谢你,年轻人。”阿诺德叹了口气,起身给了拉维妮娅和米拉一个结实的拥抱。
“也谢谢你们,米拉,拉维。我知道你们没做错什么,怎么说也是那些绑架少女拍卖的人渣有问题。没关系,我们会一起解决这件事的。”
“你终于冷静啦?”拉维妮娅拍拍他的后背,“没关系,我们知道你是个好人,老阿诺德。”
“请问……这位先生一直这样吗?”拉斐尔看着突然开始抱着转圈的三人,犹豫再三,挪到杰拉尔德身边,小声问道。
“他情感比较丰富而已。”杰拉尔德耸耸肩,“别担心,他确实是个超级——老好人。”
他接着转过身去,一副不怎么想和拉斐尔说话的样子,仰头冲阿诺德叫道:“嘿,我能要杯啤酒吗?”
“当然,你会付钱的对吧?”
这也只是安全屋平常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