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山明白方英这话是什么意思,也明白方英没头没尾地突然提起跟梁树吃个饭是什么打算。
无非是想把人叫道跟前来琢磨琢磨,敲打敲打,顺带着试探一下自己是什么想法。带着李既欢一起,也是为了给梁树提个醒。
但方英没明着说,他也不好被踩了尾巴似的跳起来不让人这么干。再说,梁树自己什么也不清楚,乐颠颠地跑来真就只吃了个饭。
问梁树的时候,想的是他最好能拒绝,这样自己也能搪塞过去。但人直接答应了,还说自己请客。
贺山没好意思直接跟梁树说这情况,只是含含混混地没拒绝。
贺山被方英的眼神看的烦躁,走快了两步:“我怎么知道。你别琢磨这些了。”
“欢欢,你看他,”方英不乐意,拽了下李既欢的胳膊,“我不琢磨这些琢磨哪些,贺山,我看你真是翅膀硬了,我一直没跟你提,当初结婚日子都定了,你一句话不说,跑了。
把欢欢一个人留在那,真是给我长了好大的脸。做事情完全不考虑后果,你知不知道当时大家都怎么看我的,怎么看欢欢的。李叔还帮你说好话,你就是这么对我们所有人的。”
“妈,你别说了。”贺山在前面两步停下来,低头看方英,脸上表情淡淡的,像看陌生人似的。
他知道方英是什么性子,强势,性子也急,说两句感觉不对了就上火。
要不是这个性子,她一个寡妇,早被邻里邻外编排了百八十回,也没法一个人在那穷乡僻壤的地方把自己拉扯大。
父亲走得早,小时候只听说他到城里做苦力打工,挣来的钱都往家里寄。突然有一天,被楼上掉下来的砖头砸死了,钱没了,父亲也没了。
贺山去守孝的时候也没见他一面,一片白布盖完,布上透露出一个人的轮廓。年纪小,想拉开看,被围着的零零散散的亲戚一齐拉住,说什么也不让人再靠近一步。
之后就剩这么个妈,白天既要干活又要煮饭,菜收成了,还得搭村里的三轮车到县里去卖。贺山大了些,也能分担不少活。
对这个妈,贺山没立场去表达自己的不满,她的性子自己也就受着。
日子一长,难免有摩擦,方英对着贺山也强势。贺山自觉没有叛逆期,所有情绪都压心窝里,紧紧实实的,到了某个节点突然荡一次,撞得人反胃。
“哑巴了?你实话跟我说,你来这是不是就为了那个小子?”方英忽略了贺山的脸色,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
“不是,”贺山被气笑了,“人家认识我么。你哪这么多歪理。”
方英自觉理亏,没说话。
“山哥,你看前面那有个摊,卖祈福牌子的,我们也去挂一个吧。”李既欢一挥手拦住贺山的视线,指了下前面没多远的一棵小树,上面挂满了红绸子和木牌,三两步往前走,没忘招呼着方英和贺山跟上。
三人在人群中穿过,路过了好几个卖同心结和棉花糖的摊位,顺利走到了之前看好的摊位旁。
老板是一对小情侣,穿得干干净净,看着贺山和李既欢,两人相视一笑。
“三位,要写牌子吗?我们这有不同花纹的祈福牌,阿姨也可以写一个,保佑身体健康。树下面基本都被挂满了,你们写了我就给你挂最顶上去,最高那块,站得高看得远。”
老板娘热情地介绍,又从柜子下面拿了几个花纹复杂的牌子上来,说是卖得最好的几款,年轻人都喜欢漂亮一点的。
贺山没什么兴趣,站旁边看方英兴致勃勃地挑来挑去,摸了这个又把另一个拿起来看看,跟菜市场买菜似的。
“山哥,咱俩写这个,然后给阿姨也写一个,你看行么?”李既欢挑了两颗最大最白的菜,找老板要了两支笔,回头朝贺山笑笑。
贺山看了眼方英,她难得对这种花钱的事情表现得不反对。
刚想开口说自己就不写了,就她们俩写,被李既欢偷摸着飞来一个警告的眼神,愣了下,点头应了声,算是答应。
李既欢面不改色对贺山招手,让他凑过来写,递了牌子和笔过去。
贺山拔了笔盖不知道写什么,偏头看了眼两三米外被裹了一层的树,觉着写什么都不应该挂在这树上。
停了一会,最终简单写了个名字上去,又递回给李既欢。
李既欢倒是写得快,刷刷两笔,写了不少字。
贺山偷摸看了一眼,李既欢的字不像她人,大气,龙飞凤舞的。她把自己名字写贺山名字下面。
两名字中间夹了一句,永远的战友。
贺山没忍住笑笑。
从她当初撺掇着自己一起跑就能看出来,李既欢不是那种能被人用婚姻捆住的人,就算捆住了,也会被她三两刀不知道从哪掏出来的刀片划断,末了还啐两口。
自己还畏畏缩缩,李既欢连车都找来了。天没亮就站田埂上送自己走,问起她怎么办也只是无所谓地说自己能搞定,没多久就跟着一起来了。
这么想,自己还真挺废。
“阿姨,来,写这个。”李既欢对方英招招手,一把把笔塞她手里。
方英字认得简单的几个,不会写字,就会写自己的名字。
拿着笔有些束手束脚,歪歪扭扭写了自己的名字,跟被人用哈哈镜重新透过一遍似的。
李既欢跟在下面写,健康平安。
“阿姨,你也写一个健康平安。”李既欢指指自己刚落的字。
“这个太复杂了,我不会。”方英抿着嘴看了会儿。
李既欢用手拍了下牌子的边缘:“那就写个平安吧。后面这两个字,平安。”
贺山看着李既欢拉着方英一起写,跟亲母女似的,自己这个儿子站这倒像个透明人。
街上的车还堵着,一排红的尾灯黄的前灯塞路上,喇叭声和广场上的音乐声撞一起,一浪比一浪高。
靠路边一辆车的车窗落下来,外形看着挺眼熟,贺山又看了眼,跟在驾驶座的梁山对了个正着。
贺山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怎么的,有种被抓包的窘迫。
梁树一手搭方向盘上,一手放档位上,身上是刚才一起吃饭时穿的那件衣服。知道车堵,没想到这么堵,开老半天还不如人家这瞎逛的来的快。
“山哥,你也来写一个。”李既欢站两米开外对贺山喊。
贺山跟找到台阶下似的回了头,朝李既欢那走。听着指挥在牌子下面的一溜边角也写了个健康平安。
写完回头看了眼,车流动了会,看不着梁树了。
老板见两个牌子都写好了,从旁边搂过梯子靠树上摆好,接了牌子,拽最高的那一丫树枝给挂上去。
方英那块牌子上写了两个健康平安,一个平安。
方英看着老板挂上去的动作发愣,揉了下眼角,接着心虚地瞄一眼贺山和李既欢,确认没人注意后,继续若无其事地看人挂牌子。
挂完牌子,方英说自己累了,自己溜达溜达着回去,让两人再在外面逛会儿。
贺山和李既欢没乐意。三人逛着到了李既欢小区楼下,方英要上去,李既欢也跟着说自己要上去,明天还有工作,休息好了才有给人当牛马的精气神。
贺山送两人上了楼,站屋里没说两句,两人接连去洗漱。
走出来关了门,贺山这才松了口气。
本来想着在外面逛得晚了就不跑这一趟回去,凑合这在李既欢这眯一晚。
没想着方英这么一说,比自己预计的时间还早了几小时结束。站人门口也不好意思敲门再进去说自己在这住一晚。
一摸裤兜,好在钥匙揣兜里。
估摸着回去也不早了,明早挺早就得上工,没必要再跟梁树提这么一句,要是扰人睡觉还挺对不起他。
路挺远,打算偷摸着回去的贺山打了个车。
司机师傅人挺热情,从后视镜里看贺山,乐呵呵地开了话匣:“小伙子,刚送女朋友回家呢?”
“啊,”贺山没反应过来在跟自己说话,女朋友这词怎么听怎么别扭,“没,送我妈和我妹妹回去。”
“这样啊,”司机转了个话眼,“今天你这单是我最后一单,跑完我就回家咯。刚才路上堵得不行,车动都动不了,现在好些了,估计年轻人都看电影去了。
就影院新上的那个片,叫《长夜漫漫》,听我女儿说挺好看的,明天带我老婆去看。”
贺山头靠着靠背,偏头朝车窗外看。街上终于不是人挤人,至少他现在往那一站,还有个打旋的地。灯还亮得热闹,各种花样变换着闪。
风挺烫,吹得人脸上出层汗。
司机的话像盆温水似的朝贺山心口一浇,他还考虑着刚才那《长夜漫漫》,觉着这名特符合自己现在的心境。
想着回去的时候梁树多半已经睡了,脑中描摹了下他整个人躺床上眯着眼安静呼吸的样子,贺山有点想笑。
走到楼下,贺山停着看了会屋里的灯,都没亮。
上了楼出了电梯,钥匙转开了门,隐约听见里面传来些声音。地板上反射了点电视里的光,照梁树脸上。
梁树看见贺山的一瞬间表情呆滞,整个人光溜溜窝沙发里,左腿架茶几边缘,右腿曲着搭沙发上。沙发右边搭着他的短裤,半截搭上面,半截悬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