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您找我。”
段榆景走进办公室,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姜俎不需要他买青柠后,他很少过来。
姜俎从文件里抬头,“诈骗窝点查到了吗?”
“位于珞帕的丰渔部落。”
“我需要你去那,揭发他们交易的整个过程,至于安保人员——”
“不用少爷。”段榆景打断姜俎的话,“我只需要一样东西。”
姜俎掀起眼帘看他。
·
“榆景,我很高兴你能带我一起去玩。”
人形的旨酒比段榆景还高,雕塑般精致的脸部线条也很冷隽,说这话时却像条拉布拉多。
黏黏糊糊的。
这是段榆景最直接的感受,他疾步不减,伸出两根手指把人往右推开:“破铜烂铁,我再重申一次,不是去几日游,是任重道远!”
旨酒像狗皮膏药,又凑上去:“榆景不怕,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段榆景啧了声,“我当然不会有事,那么多奖金等着我回来!回来我就是坐拥万千资产的Beta了!”
“那能把我聘为你的家政吗?”
段榆景沦陷在幻想里,嘴角扬了扬:“看你表现啰!”
一人一机走向码头。
·
那天水中缠斗,皮蓬在手下赶来前放了班育。陈却看在眼里,只是不语。
安葬好士兵后,皮蓬看着还放在地上的陌生死者,陷入追忆般说:“我们曾尝试跟他们进行遗体交换,双方也都把人带到了交接点。可最终,我们的人回到了故乡,他们的却被留下,他们没有带走他们的人,被遗弃是悲哀的。”
抬手,几个士兵拿着一管青柠水,淡绿色的液体所剩不多,但该抹在每个人喉结处的量没有敷衍。
“珞帕的青柠水不多了。”皮蓬突然说。
陈却:“没有了精神寄托,珞帕人怎么活?”
皮蓬扭头看他,脸色极其冷漠:“不会没有,很多东西只要出现过,就能被制造出来。”
陈却显然不知道这句话的另一层深意,只是问,“那些人抢走了什么?”
四个大箱子,里面装的应该是古董之类。可珞帕这种小国,就算有古董,恐怕也早就被洗劫了。
皮蓬坦言:“暂时还不清楚。”
“班育会怎么做?”陈却并不想兜兜绕绕。
这件事班育最先发现,内情也最清楚,而且事情很棘手,否则也不会故意惊动死对头皮蓬。
但为什么没有透露半点信息?
“血债血偿是他一惯的手法。”
“追去初度吗?”
皮蓬疑惑,“初度?”
陈却并不打算隐瞒,“昨天游轮上站着的是初度的负责人。”
他的哥哥陈确。
陈确刚接手穷奇,还不至于直接把穷奇转型为劫掠公司,肯定是受了委托,而目前国内敢明目张胆抢的只有初度。目标之所以是珞帕,无非是因为这里没有可以直接谈话的渠道。
简单粗暴一点,也就是我想抢就抢,你奈我何?反正国际社会管不着。
皮蓬沉思,“班育不会走出珞帕,他擅长想方设法让他们再造访。”
在自己的领域才好大施拳脚。
陈却不再说话,他不能插手他们的部落冲突,也不能过度干预皮蓬的决策。
他是来学习的,不是来解决纠纷的。
珞帕的夕阳澄红如练,几名士兵抬起担架上被遗弃的生命,往落日尽头走去。
陈却这才意识到秦冒没有回来复命,“上校,东部状况如何?”
皮蓬盖上白布,示意下属抬走,起身,“昨晚东部病毒肆虐,以防万一,他们必须先留在那。”
暴乱地区突发恶疾并不是什么新奇事,但什么样的病毒会蔓延得这么迅速?
陈却:“什么病毒?”
“恶劣环境是病原体的寄居地。十年前,珞帕曾滋生过一种名为‘LP-阴阳’的病毒。阴,肾阴亏虚,虚热内生;阳,肾阳不足,温煦降低。不同人发病情况不同,要么畏寒肢冷,要么潮热盗汗,但最终……”
皮蓬顿了下,像是想起了往事,“最终都会频繁做梦,直到在梦里死去。”
很玄幻的说辞,陈却看了眼无论何时都绿意盎然的滴醒灌,“后来是怎么遏制的?”
所有陌生的尸体都被抬起,皮蓬抬起军靴跟上去,“几位部落长老下令把患者安置在固定区域,固定区域里溪水潺潺,木叶沙沙,很适合做梦,也适合……绿色地死去。”
落寞的话落下,皮蓬抬眼看向夕阳,眉棱英挺,却和他的话搭不上,“珞帕常年战乱,医学人才转瞬即逝,我们没有足够的时间研制药物。”
陈却睫毛颤了颤,“那么现在呢?”
皮蓬顿了下,军靴继续凛然,“班育会想方设法弄到青柠水。”
是放弃的意思。
为防止病毒扩散,东南部被放弃了,连同里面的无数生命。
“我能去看看吗?”陈却停下,“哪怕是在海外,我的国家也不会放弃任何一条生命。”
坚挺的脊背转过来,冰冷的眸绽出笑,“陈先生,珞帕还不想灭国。”
陈却也笑,却势在必得,“上校,怎么就不能把这当做一次机会呢?”
皮蓬笑意散尽,眼前的人眼神清澈,明明没经历过什么磨难,为什么要自讨苦吃呢?
为什么……要害珞帕呢?
几年前,他的国家项目队为保障工程安全雇来了穷奇安保。第一次见秦冒的时候,对方还是初生的牛犊,敢闯敢拼,族里长老都说他冒冒失失的。
可他不以为然,常带着人上窜下跳。
后来目睹身边兄弟死去,秦冒也长大了,变得成熟老练。透过秦冒,他可以看到他背后的国家是如何举步维艰,有事如何腾飞壮大。
他们壮大的不仅是军事上的摧毁力,还有不抛弃不放弃的凝聚力。
他们敬畏生命,所以珞帕民众喜爱他们。
如果这次任务的执行者仍是秦冒,那他不会有任何顾虑,但来的却是陈家二公子。
如果他在珞帕有什么闪失,穷奇会放过珞帕吗?
答案显而易见,可怕的并不是穷奇的复仇,而是坐收渔翁之利的第三方,他们肯定会无所不用其极地把事情闹大,让私人仇怨上升到国家层面。
珞帕承担不起这样的后果。
“上校,你所顾虑的都不会发生。我的父亲,不是一个不分青红皂白的人。”
我在他心中也没那么重要。
这句话陈却没说,只是继续道,“只要我进入疫区,医疗团队就能建成。”
皮蓬上前几步,看着他明亮的眸。
陈却以为他是动摇了,胸怀大爱的自卫军首领是不会在病毒可控阶段放弃他的平民的。
然而后颈传来钝痛,下一秒就没了知觉。
皮蓬收回手,接住晕厥的人,眉棱冷峭。
他把陈却带回营地,然后召集一个分队,趁着夜色消失在了滴醒灌丛中。
·
珞帕东部,无声战争后的码头寂静肃杀,段榆景和旨酒绕过河内的重重机关上岸。
咔啪——
除了钱,和谁都有仇的段榆景非常不幸地踩断了枯枝。滴醒灌中的自卫军手拿利箭,站起来瞄准他,叽里呱啦不知道在说什么。
段榆景听不懂,只是一昧怂货高举双手,“冷静,冷静啊!兄弟你听我解释!”
声音压得非常低,低到对面以为他带了什么同伙在下达指令,弓弦绷得更紧了。
段榆景冷汗涔涔。
他突然想起在姜俎身边当秘书的那段时间,他被委以千奇百怪的重任,例如上次朱厌岛就穿着特工服冷眉冷眼地指挥穷奇安保人员破坏初度的计划。
他自诩身经百战,甚至对那些文里文气的同行嗤之以鼻。可这一刻,被迫站在鬼门关前的这一刻,他真真切切感受到了那不过小打小闹。
在姜俎手下任职屁事多,他累死累活,但仍是拿着最丰厚奖金的快乐牛马。
最重要的是,不需要有任何安全顾虑。
连姜俎问他需要带什么,他都自恃清高地说只带旨酒……对,旨酒呢?
他的全能武器旨酒怎么不在他的余光里?!
段榆景慌不择路,很想喊“求财神保佑”,脱口却是委屈兮兮的一句,“旨酒你不要我了吗?”
嗖!
短促的弓弩离弦之声。
段榆景不可置信地看着对面男人倒地,猛地捂住就要鬼哭狼嚎的嘴,大眼睛不停扑闪。
拔出自卫军颈侧的针剂,旨酒跑向段榆景,俯身把人单手抱起闪离危险区。
跑动期间不忘轻蹭段榆景的额角,“旨酒没有不要榆景,旨酒只是需要暂时离开去解决威胁。”
丢脸丢大发,段榆景松手啧了声,“能别自作多情吗?我什么时候需要你了?”
旨酒轻笑,“嗯,榆景说得对。”
段榆景更加不满,不满到连恐惧是何物都忘了,终于想起被单手抱也好特么丢脸!
“我自己走。”
前方一只小队疾速冲来,旨酒眸色骤缩,俯身,搂着人倒向滴醒灌。
整肃的脚步急促远去。
段榆景恼羞成怒,一拳砸了过去,双唇分离的啵声清晰可闻,“你特么……!”
段榆景怒火中烧,手又矛盾地搂着人脖子不放。
近在咫尺的完美建模脸哀切,“对不起。”
说完把人抱起,“等任务完成,旨酒任凭榆景处置。”
段榆景松手把人推开,自己站了起来,旨酒跟着起身,跟在背后帮他拿走身上的杂草,就算被段榆景嫌弃也继续任劳任怨。
吵吵闹闹好一会儿,两人才找到落脚地。
一间曾烧到一半却突逢暴雨的木屋,半焦半好,除了吃的被洗劫一空,其他的都还好。
能遮风避雨就行,段榆景对环境并不挑。
旨酒已经开始收拾打扫,段榆景皱眉,“做无用功干什么,天亮就走了。”
旨酒只是笑,“干净点舒服。”
其实他那张人神共愤的脸本是高冷的总裁范,可段榆景总能察出些不协调来。
这种不协调好像还只针对他?
越想越烦,段榆景决定跟老板汇报工作。
无人机上不了岸,但鹿鸣AI可以,分分钟篡改珞帕网络也不在话下,更别说实时投影通话。
“少爷,我们已抵达珞帕。”
姜俎站在JT的智能实验室内,看着全息投影里的段榆景和忙上忙下的旨酒。
段榆景继续说,“珞帕东南部出现LP-阴阳病毒,我们打算绕行。”
这是鹿鸣AI刚拦截到的内部消息。
姜俎眼眸一动,“东南部具体情况。”
“东南部目前可控,部分自卫军和穷奇职工被困,秦冒也在。”
并非他刻意提秦冒,而是秦冒真的和珞帕居民混得很熟,拦截到的信息里有他和当地居民的合影。
“陈却呢?”
“嗯?”段榆景没料到姜俎会这么关心出轨对象,真是深情喂狗,为了奖金不能表现出鄙夷,切换牛马嘴脸如实相告,“并没有侦测到陈二公子的踪迹,需不需要我和旨酒去东南部?”
“不用。”
视频挂断,姜俎看着鹿鸣AI上传的实时监控图,监控到的只有珞帕的大致轮廓图。
珞帕科技虽落后,但原始防空手段了得。他们用捕鸟用的高密度粘网拦截各国入侵的无人机,而类似装载鹿鸣AI的蚊蝇,则会被相应鸟类捕食。
伪装的无人机没有捕捉到陈却的身影,是不是说明他还安然无恙?
这种不确定性让姜俎恐慌。
“LP-阴阳”不是一般的病毒,它会摧毁人的神志,让人甘愿沉沦到甜蜜的梦境中。
他曾亲眼目睹祁云峥发病,沉浸在梦中的人,连爱人都难以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