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正在帮着积极添“乱”的手一顿，他的眼睛当即撑了起来，“煜佑？”他扯着高低眉，表情古怪，声音一波S折地看向自己那位正在流水台后面忙着张罗食材的年轻爹，“爹，你们叫得还怪生分的！”

看似在调侃尹煜佑，其实他是在吃醋，想说一个跟岛国武士似的陌生人，叫自己爹叫得还挺亲昵的，切！

尹煜佑早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又白了他一眼，“不然怎么着？跟你一样脑子抽筋，整天开口闭口认我作父，搞得别人以为我年方弱冠就不好好做人，插足你爸妈的感情，平白污我清誉？”

林逸嘿嘿笑了一声，不再多嘴了，这事他知道自己理亏，但他就是本着死皮赖脸这四个字中所包含的明顽愚实市井的精神不肯改邪归正，弄得两个人出去时尹煜佑被频频误会，他这个罪魁祸首还不肯解释，反而为了戏耍尹煜佑叫爹叫得更嚣张了，甚至声音八百里穿杨地叫，惹得本来以为年轻人在开玩笑的路人也几乎要当真了，几个接几个地冲无辜的尹煜佑投去厌憎的目光。

偏偏林逸就是不解释，时间久了，尹煜佑拿他没辙，自然默默（被迫）接受了这个凭空多出来的好大儿，至于路人误会，随他们去吧，反正被说两句，被看两眼，他也不疼不痒的。

架子快支好的时候，林逸突然内急，偏偏又不肯走，非要帮忙弄好了再走，不知道的还以为从这里到卫生间的路得有八万里，须驾着大圣的筋斗云去。

看他抖腿抖得像是大风灌进了裤腿里，实在可怜又滑稽，灿灿忍不住正要开口劝他先去解决，洗菜的尹煜佑倒是带着笑腔开口了，“我儿，快去厕所吧，爹可不想一会儿直播的时候旁边一直有你的臭尿味烘托气氛。”

真的快忍不住了，林逸匆匆忙忙丢下手里的工具，“爹，还有你那个谁……灿灿！那我先去了哈，你们弄着。”

尹煜佑哭笑不得，他觉得这一幕还真是感人，自己这位大儿子明明都快憋不住了，还要努力想起灿灿的名字，打个招呼再走，真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

接着，不等两个人回应，林逸就噔噔噔地跺着脚，跟快马的马蹄在疾跑似的蹿远了。这时候要是用手机拍，还能拍到他的一长溜动态残影，跟三魂七魄全落在了身后似的，每个残影的姿势之夸张堪比百米赛跑的运动员。

被留在厨房里的灿灿和尹煜佑目送着他就这样猴急火燎地进了不远处的卫生间，门还因为着急嘭一声用巨力甩上了。两个人安静地对视了几秒钟，空气中漂浮着微妙的因子，接着，卫生间里的林逸就听到从厨房的方向传来了两道爆笑声。

他听得头上滑下一脑门黑线，心里面有些尴尬，不用说，那两个人肯定是在笑自己！

不过他爹身边的那个朋友终于肯放松一点了，他甚是感觉有些欣慰，那位朋友总是绷着，搞得他也跟着紧张。

厨房里，两个人堪堪止住笑意，尹煜佑继续洗菜和水果，灿灿则接着刚才没做完的，调试灯光和滤镜。

可是他却心不在焉地看着手机屏幕，滤镜一个个地滑过去，眼睛却不在上面聚焦。他其实根本没有在好好选择滤镜，只是机械地做着这个动作，心思已经不知道散到了哪里。

终于，在快要把滤镜划到尽头的时候，心里在礼貌和好奇之间纠结了半天，终究是好奇占据了山巅。灿灿还是抬起头来看向尹煜佑，他微微失焦的眼神中光点重新聚拢了起来，“煜佑，那个，问你一些事。”

尹煜佑闻言心思收得正常了起来，灿灿是个性格敏感又敏锐的人，自己不能用对待儿子那种粗糙的打野路子对待这个精雕玉镯的“美”人。

“你说吧。”他温声回复。

“那个……”灿灿支吾了一声后，想到林逸在厕所里估计就快出来了，还是硬着头皮借机会问道：“你和林逸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啊？你似乎对这里……他家很熟悉？”

尹煜佑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灿灿要问什么关乎他们俩个友情存亡的大事，原来就只是这个？不管怎么样，这个小祖宗没有想些有的没的就好，不然美人“碎了”可是很难修复如初的。

而且每个物件及人，原生的美只有一次，坏了，碎了，就没了。

总之，他害怕哄人，因为自己并不擅长，但是他不抗拒这件事。

但事实是灿灿心里此时确实正在想些“有的没的”，只不过想的内容和他猜到那些南辕北辙，而尹煜佑这个木头居然丝毫没有意识到灿灿语气中藏着的敏感心思。

他边闲庭信步地给水果削皮，边准备回答，连头都没有抬起来看那边其实已经因为瞎猜快“碎”了的美人一眼。他俩能相处在一起，气氛还这么和谐，全凭灿灿一门心思地在对这条木“鱼”向下兼容。

真实的时灿暄虽然长相面善粹美，跟尊琉璃仙人似的，感觉很好接近，也想要让人不自觉地贴近细赏他的美貌，但是他骨子里有一股和人自然保持着的疏离感，像朵不可亵渎的白莲，便又叫大部分人不敢接近他，是位有些面热心冷的主。

一些伙伴的记忆里，其中有几个，在童年的那会儿甚至一直是惮怕时灿暄的，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怕他身上跟他爷爷——时老爷子相似的那种，浑然天成的威严感，似是神明，却又实非神明。

就像区区凡人幸而拥抱了神明的外壳，光是看着，就叫人又是仰慕又是……敬畏。

“我大学放假的时候来过这里，当时是被我这个林儿子硬拉过来的，没辙就跟着他小住了几天，不然他闹，他爸妈也没有办法把他哄好。”

“我到现在都记得我走的那天，这小子窝在房间里发了一下午闷脾气，死活不肯出来，饭都不吃。他当时好像还在房间里头偷偷哭了来着，他家的保姆送饭时看见了，给他爸妈说，他爸妈才告诉我。”

“所以因为那一次的关系，我就比较熟悉他家了。倒是你，面对豪宅居然也不惊讶，难道你家里其实是更大的富豪？”

他终于抬起头，眼睛里带着玩笑的意味看着灿灿问他。

灿灿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地拐着弯说道：“在帝盛做主播要学会隐藏自己的情绪，这是必修课。”

比如说他现在心里面醋味正浓，林逸对尹煜佑依赖得有些不正常，结合尹煜佑的这通话，他就可以肯定了。从在小区外面起，他俩就黏糊得有些过度，但是尹木头自己却似乎什么都没有察觉，只觉得是他和林逸两个人关系好，林逸也只不过是个很好的兄弟，而已。

灿灿背过尹煜佑，暗暗地吐出一口气：还好这条鱼是个木头，不然……

他金色的眼睫垂覆下来，遮住了眸子里大半的神色，不管怎么样，自己都没有资格和身份干预他的选择，所以，真的，还好他是个木头，还好，真是幸好……

尹煜佑听着灿灿的语气里颇有些得意的意思，“尽卖关子！”他浅短地调侃了一句，之后先按下了这个话题不谈，避免自己说着说着，跟灿灿一样跑偏到南半球去。他继续刚才没解释完的说道：“至于另一个问题，我跟他四年的朋友了，大一就认识。”

“不过我们关系好是从大一的元旦那会儿开始的，那个时候……”

“咳咳！”他正准备说下去，突然出现的佯咳嗽声打断了他。林逸靠在折叠起来的门板上，冲两个人举了举手里的可乐，“国牌的，味道不错，喝不喝？不喜欢的话家里还有别的，酸奶、咖啡、凉茶，或者自己榨。”

他指了指流水台上的破壁机，神色中稍微藏着一丝愠怒和拒陌生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尹煜佑看他摆出这副罕见的足够冻死人的样子，懂了自己儿子的意思，及时收起话头，不再往下说，转而露出一脸嫌弃的表情，故意“呲牙咧嘴”地看着他说道：“哇！你洗手了没啊？别把大肠杆菌喂到我肚子里！”

“爱喝不喝！”林逸翻了个白眼，胳膊一甩，饮料就自然抛向了尹煜佑。尹煜佑虽然嘴上那么说，但是身体诚实得很，见红色的罐子过来了，还是坦然地抬起手接下了。

看当事人不喜欢被提及往事，灿灿就礼貌地没有再多想，也及时止住了话题。他诚恳地转向林逸，为自己刚才的冒犯道歉，“抱歉，忍不住对你的事有些好奇。”

见这小哥哥的态度这么好，林逸因为自己爹刚才对这个陌生人乱透露往事的气瞬间消掉不少，他不是个心胸狭窄还记仇的人。

他露出些笑脸来走过去，但是神色又很奇怪，像布满重重厚云的天幕里，阳光从后面稍微透了几束下来，属于大半的阴天里掺杂着少数的阳光，这种让人的心里和身体闷不了，又完全开心不起来的状态。

他主动把可乐贴敷，冰在了灿灿戴着口罩的脸上，也是看他热得厉害，想给他降降温，“没事！我爹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自然不会跟朋友计较，我也没那么小气。”

“不过你在家是不是脱了帽子跟口罩比较好，不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