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想,欧阳似乎不管怎么选都不会有一个好结局了,除非他足够幸运,可是这个世界上“除非”这个词被实践应用的概率和“幸运”一样太过渺茫,渺茫到等同于不存在。
或者,除非他有一个同样够优秀也足够冷静的朋友,可惜,从他听来的各种消息总结,欧阳身边根本没有这样的人。
哪怕有,小小苗芽,若非众人抱成一团,不然必定难以抵挡势力巨且重的诸恶王臣,所以,善良的人才更应该团结起来,尤其是在这样混乱,阴暗肆意滋生的地方。
一切都怪他太善良。
但是欧阳的死,真的怪他善良吗?这明明是好事,怎么会导致他落得那样的结局呢?还是说,怪众人太冷漠,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或者是,怪这个地方太过于糟糕而且混乱,还是,怪现实太现实呢?
尹煜佑也不懂了。
欧阳的死,似乎怎么看都是注定的结局。
后面的这些话有些深奥也有些复杂,还带有强烈的个人偏见,他没有说出来,害怕围观的人们被自己的话下意识地引导,变本加厉地指责黄耿耿,甚至是掀起一场网暴他的丑恶行动。
他刚才说出口的那些其实很委婉,特别是其中的一段,他原本想用的形容词不是“不好过”,而是“懦弱”,除了黄耿耿自身的原因导致这里风气差之外,更大的原因在所有的其他人身上,黄耿耿只不过是其中的九牛一毛。
因为,住在这里的人这么多,但是大家居然不约而同地都在等待一个欧阳,等待他来拯救这偌大的群体,仿佛一群百龄的巨婴,这是多么可笑,甚至足以称之为荒谬的事!
但是眼下他要给予脑袋洗礼的是黄耿耿这块杂质太多,纯度太低,硬度奇高的千古顽石,所以他不会提这些更加真实也更深层次的根性原因。
也没必要跟其他人吵这种无厘头还没什么营养的架,因为他明白,喇叭叫不醒装睡的人,住在这里的人落得这种现状,八成都是他们自身的原因。
一个叹息之间,千言万语和千万条感慨在他的脑袋里飞掠而过,尹煜佑抬起眼睑,棕色的睫毛掀起来,再次露出底下那双漂亮又特别的褐色琉璃眸子。
他继续对黄耿耿说道:“他的事情我听说的这个版本如果是真的,那你真应该庆幸自己遇到了好人,他的光环在他死后仍然保护着你。”
“我说这些,主要是想提醒你,黄耿耿,你之所以没出事是因为遇到的都是好人。但是如果你不知足也不知道悔改,一直这样放纵自己任性不懂事,在缺德的路上宁愿做一匹野马的话,那么总有一天,你有可能会被自己的无知和野心唆使,非本心所愿地算计攀爬到真正的狠角色头上。”
他顿了顿,再次叹了一口气,同时合上那双漂亮又充满担忧之色的眼眸,眼睛睁开的时候其中多了一些严肃,眉毛也微微蹙了起来,“到时候,当你的马蹄不小心踹破达官权贵的马车时,你会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毒外还有更毒的,迄今为止,从我知道和观察到的来看,你太高看自己了黄耿耿,也太小看其他人和普通人心里的仇恨了。”
他又凑近了黄耿耿一些,但是依旧和他保持着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并且把声音也压低了不少,眉毛凛得更深,“当心偷鸡不成蚀把米!”
听他说这番话的整个过程中,黄耿耿本来无数次攥着拳头想要反驳,但是当他奇迹般的耐着性子把尹煜佑的话全部听完之后,他的拳头却又松开了。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三岁小孩,虽然性格阴暗任性,但是也分得清是非和好坏。
于是他的心情这会儿就很复杂,有尹煜佑说话太直接,被他刺痛了面子的羞愤,也有对他真言劝诫自己的……感激。
所有这些不太好听还有些严肃的话本来应该是他的父母或者好朋友来说的,但是他活到现在,只有尹煜佑对他这样认真地说了这么一次。父母亲一直娇惯纵容他,做了错事也极尽为他做黑色的错误辩护,导致他随着心情越长越歪。
要么,就是当所有人一齐发现他没有按照他们想象的样子和路线来发展之后,便一改之前的温柔慈爱嘴脸,突然毫无前骤地谩骂贬低他,态度反差之大,一度让他从不可置信到了现在的麻木和被迫接受习惯。
他一直以来都没有交心的朋友,进公司之前还跟父母断绝了联系,现在可以说是孤身一人,就更加没有人管他了。大家对他仿佛在看一只过街的老鼠,知道他浑身带着病毒,就涌出无名的愤怒来,不管前因后果地全部堆在他身上,恨不得打死他,仿佛他是所有人发泄情绪专门用的沙袋,可他是人。
没有人想过教育他,除了欧阳。
他现在甚至还有些想哭,只不过因为心肠硬又好面子,眼泪终究是没流出来,但是他的心里却在刚才就已经为尹煜佑正色严辞教育自己的这番话而颤抖了,不是因为他对他说的话不服气,而是出于感动和感激。
他果然没有感觉错,尹煜佑这个人,真的有点像欧阳。
但是又比欧阳还聪明,值得他密切再密切地关注!
黄耿耿脸上露出笑,这笑容刚开始是难得在他这张尖酸刻薄的脸上一见的温和,但是这种感觉没有停留多久就变得奇怪起来,他撑着眼睛,呲牙咧嘴地瞪着尹煜佑,笑容越发变得鬼魅邪狞,仿佛是一头满嘴长了尖牙的野兽,正在盘算着怎么把尹煜佑这个大活猎物给撕开,再全部吃下肚。
他心里确实存在感动的波潮,但是波潮很快就平息下去了,比普通人平息得快了很多倍。波潮退却,一颗翠生生的嫩树苗从他心里那片从小长达数十年,持续被罪恶渗透,已经变得很坏的土壤里钻了出来。
它被一种奇怪阴暗又扭曲的情感浇灌着,迅速蹿高生长,眨眼间就变成了阴暗的邪恶造物,失去了当初鲜嫩美丽的模样。而被这棵树苗扭曲丑陋的黑色枝桠所包裹和指向着的,就是对这一切一无所知的尹煜佑,他那张清俊的脸庞。
病态的人,所有的情感都是病态的,他们学不会爱,因为他们是老鼠,所以,永远也习不来人类的感情,这是定理。而黄耿耿更是欧阳这个善良人哪怕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也唤不回他良知的一块蒙沌顽石。
最好的办法,便是将之抛弃掉,不再修理,但是善良的欧阳做不到。
被这样的人盯上了就是不幸和噩梦的开始,就如欧阳。尹鱼儿不知道会不会是下一个结局同样,或者说是更加凄惨可悲的“欧阳”。
大部分本来在围观看戏,只图一个乐呵的闲人在听完尹煜佑的这么一番话后皆忍不住对他肃然起敬。不管是谁,都无心再追究这个穿着宽松大白T恤和黑色宽松短裤的帅哥刚才那盆水是不是故意泼下来整治这个黄毛的。
因为他那番话刚开始就像是一把散发着寒气的刀,刀过,劲厉的刃凤吹得所有人脸疼,心也疼。那刀风拂掠过的不只是帅哥面前站着的那个被他叫做黄耿耿,长着一头棕色的黄毛,身材瘦小,身上还一直散发出熏人的奇异臭味的家伙,更是一并在惩罚着他们这些原本在袖手旁观,讥笑生伦的“人们”。
而到后来一些的时候,甚至是之后的所有时间里,他的声音和说出来的每一个字又变得像是一把沉重的鼓槌。鼓槌一下一下,温柔却毫不留情地击打着每一个人的心脏——这一面面无形还冷漠无情的鼓,鼓槌誓要把鼓面那层皮给捶出波澜壮阔的感情大河来。
结果,他成功了。
虽然生出来的只是波纹,但他也撼动了所有人的情绪之河,无一例外的。
这些人的心里现在正微微发疼,他指责教训那个黄毛的时候,黄毛被责骂的身上所有弊端和毛病,包括行径卑鄙还喜欢自鸣得意在内,在场的几乎每一个人身上也都不同程度的沾了点,因为人性是卑鄙的,我们的出生是原始的,所以我们需要教化。
他们沉醉在这酒气横生的大酒缸里醉生梦死,像当初泡在纣王酒池肉林中的臣子,明知是死而不为所动。尹煜佑的话像极了一根带刺的鞭子,啪地一下子抽醒了这些人。
但是他们却还像犁地的老黄牛,抽一下才动一下,估计用不了多久,这个地方又会变回原来的样子,依旧是毒瘴弥漫,大部分人都浑浑噩噩,死气沉沉地“活着”。
因为尹煜佑只是尹煜佑,而人们却有根植在思维中的顽固瘤灶——惰性存在,很多个人集合在一起,这惰性会自动粘结,被成倍的增加扩大,最后结成一张疏而不漏的网,小小的尹煜佑,敌不过这张惰性大网。
就像欧阳当初敌不过无数合起伙来在暗中针对他的恶人一样,那些人对他,同样疏而不漏。
他和尹煜佑的失败是注定了的,但是只要自己顽强抵抗,走出黑暗并不是没有可能。
又或许,乐观一点来说,有那么百分之一的可能,支点也可以撬动地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