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是伊恩少将把我从废墟里抱了出来?”
怀特一边整理外套,一边用着疑问的语气询问旁边的加文.胡德。
加文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也不好好扣上制服,全白色的防护服被他穿的像是华丽的军用大衣。只是今天的他显得格外沉默,怀特刚被批准出救治仓,脑袋说实话还晕晕的,并没有注意到加文微红的眼角。
“虽然我很欣赏你的八卦能力,但是加文,”怀特无奈的摇摇头,说,“这不代表着我愿意成为你的八卦对象。”
加文只是尴尬地笑了两声,故作轻松地打趣道:“得了吧,怀特,你可不是我八卦的对象,这几天全呆在救护仓里还没有空看医院内网的论坛吧?上面可全部都是伊恩少将抱着你从193楼飞下来的全景影像。对了,最热门的那个分析论坛把你们两个的生平都扒出来了。不过这些已经热度过去了,现在热点是你们的基因结合后孵化的雄虫宝宝长什么样子。”
加文甚至不给怀特反应的机会,迅速点开智能环,一堆缓冲的网页像是烟花炮弹一样喷射悬浮投影在半空中,小小的病房瞬间充斥着虫群的惊呼声、建筑物倒塌的轰鸣声还要医疗器械报警的嘀嘀嘀声。
怀特注意力转移到半空中最大的影像中,看见晃动的镜头里一只渺小的虫影从高空急速而下,影像甚至来不及变换焦距,巨大的翅翼已经带着气流飞速到达地面,军雌平稳的站在一群穿着白色防护服的医疗虫中间,眉头紧皱,低头缓慢的打开披风,里面是已经陷入昏迷的自己。
“你看看,什么军雌求爱突破新途径、军雌与医疗雄虫婚姻结构是否稳定、理性讨论医疗雄虫工作强度下能否承担繁殖任务……唉,现在雄虫孵化率逐年下降,婚姻首要条件都不是双方合不合适,生育能力反而变成最重要的了。”加文一边感叹,一边点开论坛的评论让怀特看,笑道,“说不定之后雌虫雄虫都会根据生育能力分等级,生育能力最强的等级最高。要是雄虫比例再下降,干脆回到原始时代一雄多雌的婚姻制度好了。”
怀特疲惫的揉了揉额头,加文念念叨叨的让耳鸣更加严重,他叹了一口气,吃力的推开大门,才发现格林穿着庄重的黑色礼服,一脸沉重的等待在廊道里。
他好像很难过,那么高大强壮的雌虫,好像突然被击碎了坚定的心,虽然面色严肃,但是内心那种难以压制难以诉说的压力和悲伤都透过他的眼眸流露出来。
格林是一位退役的军雌,说实话,自从他来自己手下做事,怀特已经很少看见他流露出如此明显的情感波动了。
格林站在那里,看着弗朗西斯医生推开门,他刚从救治仓中出来,医院内冷冽的白光落在青年的苍白的面庞,显得他更加憔悴了,新到的工作服穿着他身上像是挂在衣架上,空荡荡的。
整只虫充满了疲惫感。
怀特看着格林难以开口的样子,下意识地遮掩住突然开始耳鸣的右耳,皱着眉头等待嗡鸣声过去,怀特已经懂得格林的悲伤了,他轻声道:“阿贝尔可是说自己的防护系统是军区医院最完美的。“
他像是自我检讨一般,说:“我们每次可都是实地演练,你知道的,格林,别的部门只是为了敷衍做的台账,我们每一次都很认真。”
加文走出来,叹了一口气,安抚着说道:“别这样,怀特,事发突然,我们谁都没想到。你们已经做到很好了,听说是你们团队的一只雄虫护师触发的报警,才挽救了整个131。“
格林说:“是奥古斯都那边的一支反叛军主导的,但是委派爱森斯坦星系的赤松虫种作为先发部队,他们进入医院前就在虫族星际联网系统中修改了基础信息,所以医院入口保卫才没有发现病虫被替换了,因为是军区的飞行器,地面雷达系统的敌我识别模块也没有被触动。“
“爆炸从医院内部开始,你们那四层又是军队把守的,医院智控监管的权限……你也知道,怀特,我们做不了什么。“加文拍了拍青年的肩膀,低下头,他从口袋拿出一串白色的鸢尾花,仔细地将手串戴在青年纤细的手腕上。
怀特低眉打量着手腕上盛开的鸢尾花,忽地一声冷笑。他知道虫族向来不是一个浪漫的种族,他们追求繁殖,却对个体生命非常淡漠。
战争、星际探索,数以亿计的生命死了,也就是死了。千百星年间,无数的生命无数的鲜血,堆积起虫族在宇宙中的威望。
他们从不因为死亡停止脚步。个体的生并非种族的开始,个体的死亡也非种族的结束。他们有着强大的繁殖能力,他们坚定并且自豪于此。
唯有这白色的鸢尾花,是虫族留给死亡最后的温柔。
在科技没有这么发达的时代,当探索队发现一颗新星球时,第一批到达的虫会进入大气层从高空撒下大量的鸢尾花种子,他们就在悬停在高空的舰队中观察、收集数据,当这颗星球被盛开摇曳的鸢尾花占领时,他们才会打开舰队的舱门。
虫,喜欢这鸢尾花,因为这种鸢尾花根茎粗壮,适应力顽强,几乎只需要一点点的光和水,便可以在任何环境下存活,并且绽放。
鸢尾花串,在虫死去时候才会佩戴,但这并不是对死去的虫怀有什么期许,而是希望生者坚强。
虫,就是这样,从不相信轮回,不相信渺茫的另一个世界,他们教导幼崽,也只是说,死了,就是生命结束了,他们归于尘土,消散在星空,不再回来。
怀特抚摸着洁白如雪娇艳绽放的鸢尾花,在他孵化以来,曾经无数次佩戴上这花,从懵懂无知到麻木熟练,送别朋友,送别上级,送别同事。
现在,自己又要戴上这个鸢尾花了。
“是谁?”怀特轻声问。
格林看向加文,加文不忍别过头去,格林叹了一口气,说:“他们全部……”
又觉得这样直白太过残忍,格林沉默了一下,又说:“只有我们。除了军方那些虫,只有我们活下来了。瑞利,瑞利救了我们,我把他放进了救治仓,但是他失血太多了,伤到了腹主动脉......”
怀特冷静的反问到:“阿贝尔的防护系统是摆设的吗?这批次的救治仓为什么连紧急缝合都做不了?当年他可是拍着胸口对着全院的虫工打过包票。每年院内分给他这么多预算......”
怀特质问完后看着格林悲伤的眼,无力的扯了扯嘴角,他和格林说又什么用呢,他懂什么,他能存活下来就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他低头看着白色的花朵,他想起菲尔德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样子,伊莎第一次做血液透析穿刺时手抖个不停还哭着问自己能不能使用智能脉管导航仪辅助穿刺,还有瑞利,他一个雄虫,总是爱撒娇,一点疼一点累都受不了,腹主动脉受损,他得有多痛啊,他闭上眼的时候救治仓有没有及时给他镇静,减轻一点点的痛楚?
怀特没有哭,甚至没有难过,他呆愣着,又忍不住想,我现在会不会还是在梦里,又或者,加文和格林联合哄骗了我?他们那么健康,那么聪明,怎么可能全部丧生于一场小小的爆炸?
加文忍不住上前拥抱住开始微微颤动的怀特,他轻声的说:“好了,怀特.弗朗西斯,接受事实吧,他们走了。”
向来快乐的雄虫悲伤地捧住青年的双颊,柔声说:“爆炸来的太快了,如果不是你亲自陪同11号病虫去检查,也许今天我也要失去你了,怀特。我知道,送别很难,但是你得接受现实。怀特,你得坚强。”
加文说:“格林也受了很严重的伤,他的翅翼神经现在还是麻痹的状态,你的病虫,也在病区等待着你。你得坚强,怀特。”
怀特在朋友的怀抱中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沉默许久,才揉了揉脸,僵硬地笑了笑,说:“谢谢,加文,谢谢。”
他慎重地将手腕上的鸢尾花手串整理好,对着格林说:“走吧,去看我们的病虫,顺便给你检查一下翅翼。”
格林说:“伊恩少将已经撤离131,所有排除嫌疑的病虫转回我们自己原来的病区了,主任,我们……”
“那回自己病区吧。”怀特戴上工作智能环,说。
格林向加文点了点头,便跟随着怀特离开。
齐奥尔科的天空仿佛永远都是铅灰色的,冷冽的风在高空一无阻挡地呼啸着嚎叫着,整个世界如同一个巨大的玻璃盒子,不断地向下沉没,连带着远方的山谷、森林,一小块一小块的淹没在灰色的冰冷而干燥的空气中。
加文向前望去,几簇从沉重云层中落下的光束透过131巨大的玻璃窗照射在远去的怀特和格林身上,那些淡黄色的水晶似的的光在他们的背影里晶莹的跳动,时而微弱,时而强烈,那些跳跃的光点像是菲尔德他们从未离去。
那些虫,他们有些大笑着,有些沉默地,有些互相搭着彼此地肩膀,亲亲热热地跟随着怀特和格林的身后。
就像他们从未离去。
加文沉默地擦去脸颊的泪水,清了清嗓子,对着通讯器说:“好的,我马上过去,让病虫在诊室等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