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怀特惊讶的看向伊恩,又望向沙发上的军雌,的确,他们眉目之间确实有几分相似,但是从气势上而言,他实在无法在这两个雌虫身上看到任何血缘关系的存在。
这位军雌更类似一位超脱物质力量之外俯视整个宇宙的神明,威严、悲悯,以一种傲慢的逼迫俯视这庸俗的尘世。
伊恩点了点头,说:“这是我的哥哥,怀特。哥哥,他是……”
“怀特.弗朗西斯,马德拉.格拉夫的学生,131的医疗虫,我亲爱弟弟的,关系暧昧虫。”
齐格蒙提.诺顿冷淡的回复,他把茶杯随手放置在沙发一侧的机械侍虫的茶盘上,微微抬头,灰蓝色的眼眸盯着怀特。
他们的目光只是交会了那一瞬间,怀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在短暂的刹那,他只觉得这锐利的目光扫过自己灵魂所有不为虫知的角落,甚至于自己过往的一切化为透明而轻薄的纸,所有的秘密无一隐瞒的袒露出来。
齐格蒙提只是随意一扫,便收回目光,他坐在沙发上,肌肉松弛,脊背却是笔直的挺立,他实在不像伊恩.诺顿,脸上维持着礼节性的让虫倍感温暖的微笑。
他连笑也是冰冷的。
怀特无法描述自己的感受,他下意识回握住少将的温暖的手掌,他感到有些害怕。
“坐吧。”齐格蒙提指了指旁边的沙发。
伊恩拉住怀特,坐了下来。
怀特忍不住开口问道:“我的学生,他们在哪?”
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其实怀特更想问这句话。
齐格蒙提为自己重新添加了一些茶水,随口说道:“他们在楼上的房间里,镇定药和肌松剂估计还有半个多小时的时效。”
“所以,你来这里,为了什么?哥哥。”伊恩问道。
齐格蒙提挑了挑眉:“我只是想来看看自己唯一的弟弟。”
但是在他欣赏完自己亲爱的弟弟脸上浮现出来的那种嘲讽的笑容之后,又慢悠悠的补充道:“249出师无名,第二集团军内部稽查迟迟没有结果,无名星域那些异种的反抗把第三集团军也拖的差不多了,这些事情,总得有个结果。”
苦涩的茶香不断从青色的茶杯之中飘逸了出来,落地窗大开着,雨后带着潮湿水汽的微风吹拂进来,怀特打了个寒战。
伊恩思考片刻之后,直截了当的说:“你要把希尔.费尔兰德带走。”
齐格蒙提点点头:“盖.费尔兰德不肯认罪。我总得给他一点甜头。”
“可是,伊恩已经答应还给他自由了!”怀特难以置信的喊了出来。
怀特扯了扯少将的袖子,望向他。
年轻的雄虫试图在少将的眼眸之中寻求一些帮助,可少将的眼神平静毫无波澜,没有同情,也没有惊异,似乎对这个决定早有预料。
齐格蒙提依旧看着杯中起起伏伏的叶片,甚至没有抬头,只是轻声的回答:“那他不应该在自己没有足够权利的时候许下别虫超越职权范围的承诺。”
说完,他突然顿了顿,看向自己的弟弟,扯出一个如同冰水一般的笑:“就像你承诺瓦伦蒂一样,伊恩,你实在太过于天真。这种不合时宜的天真会害死你的。”
齐格蒙提站了起来,怀特这次发现这个军雌简直如此高大,他宽大的肩膀和壮阔的脊背甚至一度遮挡住外面的光,给大厅留下深深的阴影。
伊恩垂下眼眸,他动了动手指,齐格蒙提的影子始终落在自己的身上,那一小片的暗色像是神明投下的永远无法逃脱的注视。
突然,整个建筑颤动了起来,或者说,整片田野颤动了起来。
紧接着,天空暗沉了下来,整片空域发出低沉有力的轰鸣声,怀特朝外望去,数十艘巨大的飞舰悬停在别墅外侧的高空之中,几道强光束穿透云层照射在别墅之上。
飞舰尾部洒落的冷却水在炽热的光柱下瞬间蒸发形成大团大团的白雾,这些白雾带着刺鼻的焦味。
伊恩始终没有放开牵着教授的手,他们沉默着,站了起来,看着那个军雌的背影,消失在潮湿闷热的蒸汽之中。
很快,这些飞舰呼啸着远去,灿烂温暖的光重新回归到弥尔福特的田野之上。
风依旧以米尔福德那种缓慢柔和的速度穿流在田野之中,草木静谧的生长着,雨后的天空空旷而寂寥,只有那些星星,时不时爆发出一阵耀眼的银光。
怀特从楼上走了下来,轻声说:“格林和约翰都被安置在卧室,生命体征都平稳,只是药效没过,还在睡。”
伊恩看向他。
怀特摇了摇头,说:“希尔不见了。”
“我送你回去。”伊恩突然说。
“回齐奥尔科。至少那里安全。”
“那希尔呢?”怀特问道。
“比起那些弱小的异星种族,盖.费尔兰德更需要他。”伊恩冷淡的回答。
“他会死的。”
“那又怎么样?被我送去偏远的星系,死亡的可能性也并非为零。我只不过基于当时情况选择了一个更合适他的方案而已。”
“但是现在,你的哥哥更需要他,是吗?”怀特叹了一口气,“或者说,你哥哥的事业更需要他。你们家族要成为虫族的大脑,这些可怜的无辜的虫,就得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吗?”
“怀特,我努力过。”伊恩低声回答。
可惜,齐格蒙提说得对,这不过只是自己权限范围之外的天真罢了。
那些唱着自由诗歌而死去的士兵如此,瓦伦蒂如此,希尔.费尔兰德也是如此。
伊恩疲惫的向后靠去,闭上眼睛,光照耀在他的眼皮之上,他甚至可以看见细小的血管在皮肤之下的走向。
齐格蒙提并没有错,齐格蒙提永远都是正确的。
怀特看向他,似乎看到年幼之时那个彷徨而迷茫的自己。
怀特拍了拍伊恩的肩膀,没有说话,他坐了下来。伊恩感觉到旁边的沙发忽地凹陷了下去,然后一个温暖的身躯沉默的依靠住了自己。
“说起来,我本来不想学医的。”怀特突然开口说。
“为什么”伊恩问道,也许是沉默太久,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怀特笑了笑,说:“我也不知道,可能……因为有些害怕吧。”
“我有点害怕血淋淋的肌肉,奇怪的血管,还有……还有翅翼,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有翅翼,这么大的器官,平时收在哪里呢?虫的体内哪里来的这么大的空间去储藏这样大的结构。还有腺体……为什么只有雄虫可以分泌刺激孕囊的腺素,产生性细胞让雌虫受孕,为什么只有雌虫的可以孕育虫卵可以进行繁衍而亚雌却不行……”
怀特一口气讲了许多,到最后只是迷茫的看着外面,淡淡的说:“这个世界太奇怪了,奇怪到让我害怕。”
他转过头,对着静静聆听的少将笑了笑,说:“我好多次都想去死,可惜,没有成功,我还是活了下来。”
“我无法死去,只好拼了命的学习。我想多了解一点这个世界,当然,当时的学习激励信用点很高也是一个原因。”
怀特看向自己的手,纤细的手指上到处是深深浅浅的疤痕,虫族已然有了最为快速有效的除疤药剂,但怀特仍然选择将它们保留下来。
“彷徨、寂寞的黑夜总会过去,黑夜之后不会还是黑夜。”
天色有些暗了,天际慢慢开始显现出明亮的橘红色,伊恩侧过头去,恒星最后一点光辉落在年轻的雄虫的脸上,教授安静的注视着,他琥珀色的眼眸明亮极了。
这个世界,忙忙碌碌,每个虫,每个生命都朝着自己既定的方向不断的前进,每个选择都基于内心之中的肯定和向往。
这就是虫族的魅力,群体智能将所有属于虫族的生命团结起来,战争、繁衍,他们的灵魂被铭刻上虫母的记号,他们的意志属于虫族,他们的生命或死亡也同样属于虫族。
没有虫会纠结生死的意义。
只有奇怪的虫才会去思考生命、自由和理想。
大厅之中只剩下两道悠长的呼吸声。
他们彼此沉默着,朝着外面辽阔的田野望去,旧时光那些对于生命、自由和梦想的虔诚、质疑和孤独从远处靠拢、分离、交错,永远互不干扰的时间线在此刻交织成一张不断增长、错综复杂的网,将这两个孤独的灵魂将他们困在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