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飞翼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翻出一顶头盔,擦拭干净后交到了陈星手中。
陈星怀里抱着,只是平静地看着他,问他要做什么。
徐飞翼说一起去看电影,原本想和林知欣去的,但她没空。
陈星来不及思考这个理由的真实度,惊讶道:“现在?”
“是啊。”徐飞翼淡然道,“你现在难道很忙吗?”
很不客气的语气,陈星的嘴唇微微张开,却什么都说不上来。
徐飞翼正斜靠在门框上,眼神轻佻。他是老板,自然最清楚自己的员工是不是闲着。
等陈星从混沌中清醒过来,他已经坐在摩托车的后座,风从他身边擦过。
春日里的微风虽然不及冬天那般寒冷,但风灌进陈星的衣领里时,他还是忍不住用手往里拢了拢。
一条公路,没任何弯绕,车子只一味地向前行驶。
徐飞翼坐在他前面,四平八稳地开着。他身上套着一件单薄的外套,没有拉上拉链,胸前敞开,风刮过来,他衣服背后便被吹得鼓起来。
陈星扶了扶头盔,手指抓过他乱飞的衣摆,帮他拉平了。
风在脸上刮得生疼。
陈星缩着脖子俯下身,头盔抵在徐飞翼背上。
徐飞翼感知背后一沉,侧过头。
“帮我挡一下风。”陈星说道。
正是白天,艳阳高照,皮肤感受到的温度却不高,空气中是湿润的水气。
陈星走上购物中心的扶梯时,第一次明白电影院不一定是个独立的地点,它可以是在二楼,也可以是三楼。
在他取完票拿着票根,对着上面标注的座位号不知所措,观察脚下台阶对应的“G排”在哪里时,徐飞翼站在那儿,叫他过去,一把把他按在座位上了。
陈星感觉自己像个傻子。
电影还未开始,天花板的灯还亮着,陈星左看右看这个还算符合自己印象的地方,他靠着的椅背突然间晃动起来。
他挺直腰,没有作声。
他一向少有与他人起争执。
直到这股震动从他腰间蔓延到脖子,他终于受不住回头,想揪出那个频繁踢他椅背的人。
徐飞翼按住他的胳膊,提醒道:“是按摩椅。”
他更觉得自己是个傻子了。
光瞬时间消失,眼前陷入一片漆黑,陈星的心又揪一下。
他搭在扶手的手,微凉的指尖上被覆上一层温热,短短几秒后又离开。
前面的大屏幕开始播放电影片头。
……
“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徐飞翼突然开口。
“哪里?”陈星的头盔系带系到一半,听他这么说,问道。
公路两边的树从眼边呼啸而过。
公路尽头,拐进一条小道,路面既不是水泥也不是沥青,是最平常的土路,布满细碎的石子。这种路陈星以前见多了,习以为常。
他跟着徐飞翼拨开繁茂的杂草和树枝,脚踩着地上成堆的枯叶,走入一片空阔境地。
眼前是一片湖,一块通透的镜子。
碧水盈盈,宽大的湖面容纳了四周所有蓬勃的生命,在微微浮动的涟漪里无不展示自己的容颜。
空气中混合着泥土和绿草的气息,抬眼就能看见的宁静的蓝天白云,陈星整个身体放松下来。微凉的清风抚过他的脸,不同于行驶中的风那样的刺激,是柔和的。
陈星沿湖边走了几步,这里有几棵豆荚树,是在老家也曾见过的。他不知道这种树叫什么名字,反正在心里就这么称呼着。
豆荚树枝叶不怎么繁茂,结果的时候倒是成堆成堆的,一条条吊着,能有人的小臂那么长。最初是绿色的,到了某一时期,会长出几块紫色的斑。
这些豆荚能不能吃,陈星印象里没人吃过。不说那吓人的个头,沉甸甸地挂在枝头像是要直接坠到地上,豆荚表面似乎还有一层短而密的绒毛,看起来不像能吃的样子。
陈星自顾自地走在前面,徐飞翼跟在后面,静静地听他讲这讲那。
脚步停了下来。
地上碎石、杂草和枯叶交叠,每走一步都会发出声响,在静谧的环境里放大。身后的动静突然消失,陈星站定转身。
徐飞翼站在那儿,只是看着他。
他的一只脚踌躇地点了点地,而后弯腰从地上拾起一块小石块,问道:“你会打水漂吗?”
陈星摇摇头。
徐飞翼像是要给他做示范,斜着身子微微后仰,用力一投,石块从他手中飞离出去,在水面上沿方向弹跳四五下,落入水中。
“试试?”
陈星跨几步,在地上找了块合眼的。眼前一黑,弯着腰没站稳,差点晕厥过去。
“?”
他摇晃着稳住身形,眼前清晰起来,把手里捡的那一块放下,转而拿起另一块——形状偏圆,且轻薄。
他心中解释不出这一无意识行为,直起身,恍惚之中手中的石块已经被他抛掷出去,在水面上轻快地一线弹跳到对岸,只留下一个个落脚点荡漾着消散。
他惊掉下巴。
“厉害啊。”徐飞翼惊叹道,“你真的不会?”
陈星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心,机械地转头,答道:“我……确实没玩过。”
“无师自通。”徐飞翼赞赏着拍拍他的肩头。
徐飞翼还在一边玩,陈星连忙跑开,在树的阴影下观察自己的双手。
还是那份皮肉,与平日并无两样。
他随机捡起一块石头,不死心地又试一次,直接沉底。
徐飞翼安慰他:“慢慢来,总会成功的。”
陈星望着湖水发愣。
解释不清的,想破头皮也想不通。他干脆蹲在水边,拿着根树枝拨弄着玩。
“陈星,我……”
陈星手里的动作停下,转头静静地望着站在不远处的徐飞翼。
他知道他肯定是要说些什么的,不可能无缘无故来到这里。
陈星耐心地等着。
阳光照亮了徐飞翼的一半脸,他的嘴一张一合,却没有发出声音。
湖里映着的天没有刚才那么蓝了,无风无波的水面倒映在眼中,连带着徐飞翼的眼底多了几分平静的忧郁。
被陈星用树枝拨弄过的水面涟漪已尽数消散。
他看见徐飞翼又垂下眼眸,说道:“没什么事情……”
陈星的眼睛依旧盯着他,手心里悄悄捧起一汪水。
他的手一挥,手里的水化作点点水滴在半空散开,落回地面之前的刹那,在他们二人的黑影之间绽放微弱的彩色荧光。
是还未落下的太阳的功劳。
徐飞翼巍然不动,水滴挂在他脸上、睫毛上,他感受到那微凉的触感。
陈星又捧起水,水从他手指间弹开出去,徐飞翼的脚终于是动了一下。冷冷的水珠胡乱跳在脸上,他一手挡着,一边后退躲开陈星嬉笑的进攻。
……
陈星的头顶突然有一丝冰凉,他抬起头,水面上炸出几朵小水花,就在他愣神之际,便从水面远边那一端密密麻麻地朝这边聚过来了。
他惊慌地站起身,转头正好撞进徐飞翼怀里。徐飞翼的手机没来得及收起来,拉上他的手就往一个方向逃去。
黄土墙面,瓦片屋顶,充斥着古早气息。徐飞翼和他说这是以前哪个人开的铺子,年代久远,早就没人在这儿了。
他们在屋檐下站着躲雨。
雨淅淅沥沥地越来越密,不是很大,一眼看去,似是轻纱帷幔。
天上太阳还亮着。
“我最讨厌春天了。”陈星拍掉衣服上的雨水。
春天的雨一阵一阵的,等到抽出伞打开,天又放晴了。天上放光,像是无事发生。就这样有一阵没一阵地连绵下上一个月。
徐飞翼靠着墙蹲下,说道:“我小时候经常来这里。”
从家或学校出来,前面永远是四通八达两条大马路,只有这个静心的地方,是他和伙伴的秘密基地。
陈星也跟着蹲下,侧头看他:“这就是你想和我说的?”
徐飞翼看着从屋檐流下的水流,眨了两下眼,点头:“嗯。”
没再回答,耳边只剩雨声。
抹掉车座上的水,重新戴上头盔,启程回家。
雨后的风卷着水气袭来,陈星缩着躲在徐飞翼身后。
路途经过一个斜坡,路面下是一片荒田。
成堆的杂草带着水珠在微风里摇曳。
听徐飞翼说,今年或明年,这个地方就会生出一家新工厂。